“星舰姿态稳定，距离月球同步轨道还有72小时34分。”
电子合成音在舱内回荡时，林宇正用激光校准仪检查休眠舱阵列的承重支架。
淡蓝色的光束扫过银白色的合金框架，在舱壁上投下细密的网格，像给这钢铁巨物罩上了一层透明的骨骼图。
他微微侧头，能从对面的反光面板里看到自己眼下的青黑——过去七十二小时，他只合过三次眼。
“广寒三号”星舰的中段舱体是他的责任领域。
这里装载着三十六个休眠舱，里面沉睡着基地首批农业专家，他们的生理数据通过舱体表面跳动的绿光实时传输到主控台。
林宇的指尖划过冰凉的舱壁，指甲缝里还嵌着出发前检修时蹭到的金属碎屑，那是地球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“触感”。
三天前，文昌发射中心的倒计时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苏晴抱着晓星站在登舰通道口，白色的防护服把她们裹成两个模糊的剪影，唯有晓星扎着的红色发带在无菌风中微微颤动。
“爸爸，月球上的沙子真的会发光吗？”
女儿仰着头问，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，带着点闷闷的回响。
林宇当时没敢多看她们。
他正忙着核对登舰人员的生命体征数据，指尖在光屏上滑动的速度几乎赶上了心跳。
首到推进器的轰鸣震得地面发颤，他才透过舷窗最后望了一眼那颗蓝色星球——彼时它还完整，云层像撕碎的棉絮贴在表面，谁能想到，那己经是人类能见到的最后一片“自然”的云。
“林工，B区生态舱压力值有点波动。”
通讯器里传来助手小陈的声音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紧张，“苏博士让您过去看看。”
林宇关掉校准仪，沿着舱体间的通道往生态区走。
星舰的人工重力比地球小了三分之一，每一步都像踩在蓬松的棉花上，这种漂浮感让他总觉得不踏实。
路过公共休息区时，他瞥见几个移民正围着舷窗发呆，有人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地球的轮廓，指痕很快被自动清洁系统抹去，像从未存在过。
生态舱是苏晴的“领地”。
这里培育着基地初期所需的三十种作物幼苗，透明的培养皿里，小麦的嫩芽正朝着模拟光源的方向弯曲，根系在营养液里舒展成细密的网。
苏晴穿着白色的实验服，正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，侧脸的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柔和。
“压力传感器可能有点受潮。”
林宇蹲下身检查舱体接口，“出发前的湿度检测明明是达标的……是月球尘埃的预模拟样本影响的。”
苏晴头也不抬地说，手里的镊子夹起一片半透明的薄膜，“你看这个，我们在模拟月壤里加入的玄武岩微粒，会在高压下产生微弱的静电，干扰传感器的读数。”
林宇凑过去，显微镜下的薄膜上布满了细小的坑洞，每个坑洞里都嵌着一颗银灰色的颗粒，像被冻住的星子。
“这就是从月球背面采集的样本？”
他问。
去年嫦娥十八号带回的月壤样本是“广寒计划”的关键依据，也是他们能在月球建立封闭生态系统的底气。
“嗯，比预想的更复杂。”
苏晴把样本小心地放进低温储存盒，“里面有一些结晶结构很奇怪，像是……”她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“像是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，自然界很少有这种形态。”
林宇没太在意。
在他眼里，月壤不过是需要被加固、被改造的建筑材料，就像地球上的钢筋水泥。
他调整好传感器的灵敏度，看着光屏上的压力值重新稳定在绿色区间，松了口气：“晓星呢？
没跟着你闹？”
“在天文教室，王老师带她们看月球表面的三维模型呢。”
苏晴终于转过身，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上的褶皱，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后颈的皮肤，带着微凉的温度，“你昨晚又没睡？
眼底都青了。”
“睡不着。”
林宇苦笑了一下，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昨天检查通讯系统时，收到一段奇怪的电磁信号，像是……”他压低声音，“像是有规律的脉冲，不是星舰设备发出的，也不在己知的宇宙背景辐射频段里。”
苏晴的眉头轻轻蹙起：“会不会是干扰？
星舰穿过范艾伦辐射带时，经常会有异常信号。”
“我比对了过去十年的航行记录，没有类似的。”
林宇望着生态舱里摇曳的幼苗，“而且信号来源……好像是月球背面。”
这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
晓星像只小鹿般冲进来，红色发带在身后划出弧线，手里举着一张画纸：“爸爸！
妈妈！
你们看我画的月球基地！”
画纸上，歪歪扭扭的银色建筑旁，画着三个牵手的小人，头顶是一个巨大的黄色圆圈，旁边用拼音写着“月亮”。
但在建筑的阴影里，晓星用深蓝色蜡笔涂了一块不规则的形状，边缘还画着几个模糊的圆点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苏晴指着那块蓝色问。
“是影子呀。”
晓星踮起脚，把画纸举得更高，“王老师说月球背面总是黑的，可是我刚才在模型上看到，那里有个影子会动，像……像很多小眼睛在看我们。”
林宇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通讯器，刚才那段异常脉冲的波形图仿佛还在眼前跳动。
舱外的警示灯突然闪了两下，发出柔和的蓝光——那是提醒乘客，即将进入月球的引力范围。
透过生态舱的舷窗，那颗灰白色的星球正在缓缓放大。
它表面的环形山像凝固的伤疤，暗黑色的月海沉默地铺展着，而背对地球的那一面，此刻正隐没在宇宙的阴影里，像一个不愿被窥探的秘密。
林宇握紧了苏晴的手，她的指尖有些发凉。
晓星还在兴奋地数着月面上的环形山，红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，在这片冰冷的钢铁空间里，划出一点温暖的亮色。
他知道，从踏入这条航线开始，他们面对的就不只是生存的挑战。
那颗看似死寂的星球上，或许正有无数双眼睛，在月壤之下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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