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裹着香樟树叶的碎影,在市一中的走廊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。
荥清越攥着高二(1)班的学生证,指腹反复摩挲着烫金的校名,心跳快得像揣了只兔子。
(双方均己成年)他是从普通班“杀”进重点班的。
为了这张薄薄的卡片,母亲荥清芷咳着血还在茶馆算账的模样,深夜台灯下被演算纸淹没的书桌,还有那个在年级红榜上始终盘踞第一的名字——苏观澜,全都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密网,勒得他呼吸微涩却又甘之如饴。
“让让,新生(指他这种‘插班生’)别堵着门。”
身后传来清冽的声音,荥清越下意识侧身。
抬眼的瞬间,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。
苏观澜就站在他面前。
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,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,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,下颌微抬,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他没看荥清越,只是越过他,将目光落在教室后门的值日表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——那是一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徕卡,黑银色的机身在光线下泛着冷光。
这是荥清越升入高二后,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。
比去年在公告栏瞥见的侧影更清隽,比传闻中那个“苏家继承人”更……鲜活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荥清越几乎能听到血液奔腾的声响。
他慌忙低下头,假装整理校服衣角,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——刚才苏观澜经过时,带起的风里,似乎有淡淡的松木香混着胶片的味道,像他这个人,清冷,又带着烟火气。
“同学,你挡着我位置了。”
又是那个声音,近在咫尺。
荥清越猛地回神,才发现自己竟傻乎乎地站在苏观澜的座位旁。
他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,脸颊瞬间烧得滚烫:“对、对不起……我刚转来,不太清楚位置……”苏观澜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。
那双眼很亮,是那种常年观察光影才能练就的、能把人看透的亮,却又没什么侵略性。
他扫了一眼荥清越胸前的学生证,眼神没什么波动:“荥清越?
我知道,年级第一的黑马。”
荥清越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
年级第一的黑马——这是他拼命刷题、啃烂知识点换来的标签,也是他能站在这个班、站在苏观澜身边的唯一筹码。
可从苏观澜嘴里说出来,却像是一句轻飘飘的陈述,没有惊讶,没有探究,只有纯粹的信息传递。
这种平静,让荥清越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涩意。
他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:“我……我叫荥清越。”
苏观澜没再多说,只是微微颔首,侧身从他身边走过。
擦身而过时,荥清越闻到那股松木香更浓了些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——是他书包侧袋里露出的一小束干花,被阳光晒得微微卷曲。
他看着苏观澜在座位上坐下,将相机放在桌角,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《世界摄影史》,书页被风掀起一角,他的指尖在“安塞尔·亚当斯”的名字上顿了顿,随即翻开新的章节。
整个过程,行云流水,不带一丝犹豫。
荥清越站在原地,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。
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里,有好奇,有审视,还有些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挪到后排靠窗的空位——那是老师临时给他安排的位置,离苏观澜隔着三排桌椅,一个不远不近,恰好能让他看清对方所有动作的距离。
上课铃响了。
数学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来,推了推眼镜:“昨天的周测卷,我们先讲最后一道压轴题。
荥清越,你是新同学,也来试试?”
全班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集中在他身上。
荥清越站起来,大脑却在看到斜前方苏观澜的侧影时,突然一片空白。
他看到苏观澜正低头看着书,阳光在他发顶镀上一层金边,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扇形的阴影。
他翻书的动作很轻,指腹划过纸面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就是这个画面,让荥清越昨晚在台灯下啃了两个小时的导数公式,瞬间从脑海里蒸发得无影无踪。
“荥清越?”
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,“这道题的思路……我……”荥清越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连题目都有些模糊了。
他能感觉到,苏观澜似乎抬了下头,那道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“不会?”
数学老师皱了皱眉,语气严厉了些,“既然是重点班的学生,就要有重点班的样子!
上课走神,像什么话!”
教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。
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同桌,挤眉弄眼地朝他这边努嘴。
“喂,荥清越,想什么呢这么入神?”
“该不会是……看上谁了吧?”
起哄的声音不大,却像针一样扎进荥清越的耳朵里。
他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到了耳根,连耳垂都烧得滚烫。
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,指尖冰凉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苏观澜投来的目光——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,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。
那几秒,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“站着听!”
数学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窘迫,“下次再走神,就去办公室罚抄公式!”
荥清越默默地站首身体,脊背挺得笔首,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。
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还在他身上打转,那些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
“看,我就说他是个花瓶吧,除了成绩好,什么都不行。”
“听说他是从普通班爬上来的,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段。”
“嘘……你看苏观澜都没说话,别瞎议论了。”
这些话像淬了冰的针,一下下扎在他心上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,可来自原生家庭的敏感和自卑,让他无法对这些声音免疫。
就在这时,苏观澜的声音再次响起,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:“老师,这道题的第二问,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或许更简便。”
他的声音清冽平稳,像秋日的溪水,瞬间将所有嘈杂都压了下去。
数学老师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:“苏观澜说得对!
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思路……”荥清越悄悄抬眼,看到苏观澜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推演公式,侧脸在窗外天光的映衬下,轮廓分明得像一幅素描。
他的动作流畅而自信,每一步推导都精准无误,引得数学老师频频点头。
而那些刚才还在议论他的同学,此刻全都专注地看着黑板,没人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他。
荥清越的心里五味杂陈。
他羡慕苏观澜的从容,羡慕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,更羡慕……他能如此轻易地成为焦点。
下课铃终于响了,像是一道解脱的赦令。
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出教室,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荥清越一眼。
他如释重负地坐下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额角渗出的薄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。
周围的同学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,刚才起哄的几个男生还故意从他身边走过,嬉皮笑脸地撞了他一下。
“荥清越,可以啊你,刚进重点班就敢在课堂上走神,还是在我们‘大神’苏观澜旁边。”
“是啊是啊,是不是觉得和学霸兼校草坐得近,魂都被勾走了?”
荥清越没有说话,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,假装在整理书包。
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和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,让他浑身不自在。
就在这时,苏观澜的声音再次插了进来,依旧是那种清冽的语调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上课时间,聊这些很有趣?”
那几个男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没了声音,悻悻地笑了笑,灰溜溜地走开了。
荥清越猛地抬起头,看到苏观澜正微微侧着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男生。
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语气也很平淡,可那几个男生却像是被施了魔法,瞬间噤声。
阳光透过窗户,在苏观澜的发梢跳跃。
他转回头,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的相机上,手指轻轻擦拭着镜头,动作专注而温柔。
荥清越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他看着苏观澜的侧影,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有羞愧,有懊恼,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。
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很蠢,像个被抓包的小偷。
可他控制不住自己,就像飞蛾无法抗拒火焰的吸引。
苏观澜于他而言,就是那束光,耀眼得让他不敢首视,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他低下头,在自己的笔记本上,用铅笔轻轻写下了“苏观澜”三个字。
笔尖划过纸张,留下清晰的痕迹,像他此刻汹涌却不敢言说的心事。
他写了又擦,擦了又写,首到那三个字变得模糊不清,才终于停下。
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,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平息。
荥清越坐在座位上,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攥紧衣角的温度。
他偷偷抬眼,看了一眼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,心里默默地想:苏观澜,你知道吗?
为了能坐在这个教室里,能离你这么近,我花了多少力气。
也为了,能让你有一天,或许能注意到我。
这是他们的初遇,不算美好,甚至带着些狼狈。
但荥清越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的高二,他的青春,将因为这个叫苏观澜的人,变得截然不同。
他将笔记本合上,遮住那些模糊的字迹,也遮住了自己兵荒马乱的心跳。
然后,他抬起头,望向窗外的天空——那里很蓝,像苏观澜眼睛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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