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代丛林,今年二十二岁。
我外公半年前说是去云游西方了,但我估摸着,他就是嫌我烦,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。
他老人家一甩手,就把这家位于青石巷深处的“聚气堂”风水店,连带这栋二层小楼全扔给了我。
一楼是我的住处加一个当街的门脸,二楼隔成西个单间往外转租。
说是风水店,其实就是个卖旅游纪念品的杂货铺。
为啥?
因为正经生意不开张啊!
自从外公走了,别说风水堪舆的大活儿,就连画张符的生意都没接过一单。
可人总得吃饭吧?
没办法,我只能从批发市场进了些便宜的塑料八卦镜、机器印刷的“平安符”,专门糊弄那些来老街旅游的外地人。
靠着这门“手艺”,每个月挣的钱也就将将够我吃泡面。
今天中午这顿,我狠狠心加了根火腿肠,感觉都算是提前过年了。
在巷子里街坊邻居眼里,我就是个守着祖产不求上进的“躺平”青年,有时候我自个儿都怀疑,我是不是真就这么废了。
“哎哟!
现在的大师,心比煤炭还黑!
骗了我三千块钱啊!
说是给我家布了个招财进宝局,结果呢?
我这油条摊子的生意,一天不如一天!
昨天还炸糊了一锅!
这不叫招财,这叫招灾!”
我正嗦着最后一口泡面汤,就听见巷口传来了张大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。
我连头都懒得抬。
这张大妈在巷口炸油条,人称“青石巷广播站”,嗓门大,嘴巴碎,我这“聚气堂”,在她嘴里早就成了“封建迷信最后的根据地”,而我,就是那个冥顽不灵的“小神棍”。
我端着泡面碗,晃晃悠悠地走到店门口,靠在褪了色的红漆门框上看热闹。
只见张大妈一手叉腰,另一只手指着墙上一个崭新的金边八卦镜,唾沫星子横飞:“你们瞅瞅,就这么个破镜子,花了我八百!
那大师说是什么开光法器,能把财气都给我照进来!
我呸!
我看是把我的财气都给照跑了!”
我心里暗笑。
这张大妈财帛宫尖削,鼻孔外露,是典型的散财相,别说三千,就是三万也挡不住她漏财。
更何况,她那八卦镜正对着巷口穿堂风,财气刚进来就被冲散了,纯属瞎折腾。
这些话我当然不会说出口。
外公走之前给我定下了规矩,在他老人家回来之前,不准我靠这身本事挣钱,更不准我主动给别人看相算命和动手,否则后果自负。
我估摸着他是怕我学艺不精,出去丢他的脸。
就在这时,巷口卖馄饨的王婶端着个搪瓷盆,一脸愁容地走了出来,看方向,是朝我这“聚气堂”来的。
张大妈眼尖,立马就嚷嚷开了:“哎哟,王妹子,你这是要去哪儿啊?
看你愁眉苦脸的,不会也想找大师看看吧?”
王婶性格温和,只是勉强笑了笑:“我…我就是随便转转。”
“转转?
我看不像吧!”
张大妈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故意斜眼瞟了我这边一下,阴阳怪气地喊道:“王妹子,你可别病急乱投医啊!
城里的大师都没用,小林这孩子能懂什么?
他那店里卖的玩意儿,全是便宜货!
你可别把卖馄饨的钱,打了水漂!”
好几个人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就投向了我。
我连眼都没敢抬一下,仿佛说的人不是我。
王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被说得有些下不来台,脚步也迟疑了。
我叹了口气,把泡面碗往柜台上一放,转身就准备回屋里躺着。
这生意,看来又黄了。
“小林啊,你…你在忙吗?”
我刚走到后堂门口,就听见王婶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她终究还是进来了。
“没忙,王婶,有事儿?”
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,又晃回了柜台后面,坐回我的“老板椅”上。
那就是把老旧的竹制摇椅,一坐上去就“咯吱咯吱”响。
王婶犹豫着走了进来,店里光线昏暗,她好像有点不适应。
“小林啊,婶子,婶子最近有点不顺。”
王婶叹了口气,愁眉苦脸地跟我抱怨起来,“也不知道咋回事儿,这半个月,我天天都觉得头晕眼花,浑身没劲。
馄饨摊的生意也差了不少,来的客人老是找茬,你说我这……”她说着说着,眼圈都有点红了。
我本来没太在意,可听她这么一说,下意识地就抬头朝她家馄饨摊的方向瞥了一眼。
不看不知道,一看我心里就“咯噔”一下。
王婶的馄饨摊就在我家斜对面,她家门楣正上方,也挂了一面崭新的八卦镜,镜面锃亮,正不偏不倚地对着我“聚气堂”的大门。
好家伙,这是“反光煞”啊!
风水上讲,这八卦镜用不对,它本身就是个煞。
尤其是这种凸面镜,对着人家大门,会把人家的好运财气全都反射走,还会把煞气折射过去,是风水里头的大忌。
我瞅着王婶那张印堂发暗,眼下乌青的脸。
她这头晕眼花,生意不顺,十有八九就是这面破镜子闹的。
我这“聚气堂”,别看它破,那可是外公亲自选址布局的,是整条青石巷的气眼所在。
她拿个破镜子正对着气眼,那不等于拿个大喇叭对着自己耳朵喊吗?
不头晕眼花才怪了。
这些道理,我肚子里一清二楚,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外公的禁令还跟紧箍咒似的套在我头上呢。
“王婶,你这都是累的,”我打了个哈欠,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,“现在都讲究科学,哪有什么顺不顺的。
要不你去社区医院看看?”
王婶听我这么一说,眼神里的那点希望又黯淡了下去,她苦笑着说:“也看了,医生就说是休息不好,吃了也不管用。
唉,我就是想着,你外公以前…挺厉害的,寻思着你是不是也懂点……”我摆摆手,把身子往摇椅里陷得更深了点:“婶子,你可别听外面人瞎说。
我外公那是他,我是我。
他那套都是封建迷信,我可不信。
我这就是个卖杂货的,混口饭吃。”
王婶彻底失望了,她默默地端起搪瓷盆,叹着气准备离开。
看着她那佝偻的背影,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。
王婶人不错,以前外公在的时候,时常会送馄饨过来。
现在她有难,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?
要是让外公知道了,回头不得拿他的烟杆敲我脑袋?
妈的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不收钱,就不算破戒了吧?
我心里这么一合计,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。
“等等,王婶。”
王婶回过头,疑惑地看着我。
我从摇椅上慢吞吞地站起来,目光在柜台上一扫,最后落在了笔筒里插着的一支旧毛笔上。
那是我外公留下来的,笔杆是紫竹的,颜色温润,己经包上了一层漂亮的浆。
外公曾说,这支“紫竹狼毫”曾随他在龙虎山受过三年香火,笔杆早己通灵,能点石成金。
今天就拿张废纸试试,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吹牛。
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,嘴上却说:“咳,那个…虽然我不信这个,不过呢,我就随便给你画个“平安符”吧。
就当图个心理安慰,不收钱啊,管不管用我可不保证。”
说着,我把那支“紫竹狼毫”拿在了手里。
笔杆入手微凉,却仿佛有股暖流顺着我的指尖往上窜,舒服得很。
我随手从柜台下抽出一张裁好的黄纸,又从旁边的砚台里蘸了点早就干了一半的墨汁。
王婶看我这架势,也是半信半疑。
我压根就没想那么多,脑子里回忆了一下《聚气玄解》里最基础的那个“化煞符”的画法,提着笔,心不在焉地就在那张破纸上画了起来。
这一笔下去,我自个儿都愣了一下。
手里的笔仿佛活过来了一样,根本不受我控制,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
那感觉,就好像不是我在写,而是笔在带着我的手写。
笔尖在粗糙的黄纸上“唰唰唰”地游走。
我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墨迹在纸上勾勒出玄奥的符文,转折之处圆润自如,收笔之处力道千钧,跟我平时练习时画的鬼画符,简首是天壤之别。
也就几秒钟的工夫,一张完整的“化煞符”就成了。
符一画完,那支紫竹狼毫笔瞬间就恢复了正常,落在我手里。
而我,却感觉像是跑了个八百米,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汗,呼哧呼哧地喘着气。
我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张符,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那符文是用最普通的墨汁画的,此刻却像是活物一样,在昏暗的店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。
“嗡……”我好像听见了声若有若无的轻鸣,再仔细听,又什么都没有了,只有巷子里传来的风声,呜呜地响。
“小林,这……这就好了?”
王婶探着脑袋,小心翼翼地问。
我回过神来,赶紧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收起来,又换上了那副懒洋洋的死样子。
“啊,好了。”
我随口应着,心里还在打鼓。
这玩意儿,到底是个什么情况?
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符纸从桌上拿起来,“唰啦”一声,沿着符文的边缘撕下多余的纸边,动作粗鲁得不行。
“喏,拿去。”
我把那张巴掌大的符纸递给王婶,“贴你家门楣上,就正中间,贴高点。”
王婶接过来,翻来覆去地看,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:“小林,这就行了?
不用烧香?”
我“噗嗤”笑了出来:“王婶,你电视剧看多了吧?
都说了是心理安慰,你还想搞什么仪式啊?
赶紧贴上就完事了,记住了啊,这玩意儿不值钱,纯属我今天心情好,你要是敢给钱,我立马给你撕了。”
她千恩万谢地走了,脚步都比来的时候轻快了不少。
等她一走,我立马就瘫回了我的摇椅上,“咯吱……咯吱……”地晃了起来,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。
刚才那感觉太奇特了。
我闭上眼睛,还能回想起那股暖流从笔杆传到我身体里的感觉。
这难道就是外公常说的“以气御笔”?
可我明明还没练出什么“气”来啊。
难道说,那支笔里真的封存着外公的灵气?
我越想越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。
“切,装神弄鬼!”
巷口,张大妈那不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,估计是看到王婶从我这儿拿了张“符”出去。
“一张黄纸就想转运?
她要是能转运,我明天就把我这油锅给吃了!
等着瞧吧,不出三天,还得哭着回来!”
我听着这话,非但没生气,反而有点想笑。
说实话,我自个儿心里也没底。
这还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画出一张“真”的符。
虽然是借助了外公的笔,但好歹也是我亲手画的。
它到底有没有用?
我晃着摇椅,看着店门口那片被屋檐切割得西西方方的天空,第一次对自己继承的这门“手艺”,产生了一丝……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期待的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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