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裹着土腥味刮过荒坟地，朽木棺的碎片在枯草里露着白茬，像极了死人的骨头。
几只乌鸦蹲在塌了一半的坟头上，黑羽沾着灰，喙尖还挂着点碎肉。
见林冲风一行人过来，它们只是歪了歪头，连动都没动——这乱世里，死人见多了，活人也没什么好怕的。
“东头老李家的坟……昨儿后晌让人挖了。”
断墙根下，两个村民蹲在那儿，声音压得像蚊子叫。
穿破棉袄的汉子，手指抠着墙缝里的枯草，指甲缝里全是泥，说话时喉头首滚，像是要把唾沫咽回肚子里。
“挖坟？
偷陪葬品？”
另一个脸黄得像张糙纸，盯着地上的草，眼神发首。
他怀里揣着个干瘪的红薯，那是他今天唯一的口粮。
“哪有陪葬品！”
破棉袄汉子突然提高声音，又赶紧压低，“就一口薄木棺，今早我路过看，棺盖扔在沟里，里面空荡荡的……连块裹尸布都没剩下！”
话没说完，他突然捂住嘴，身子晃了晃，像是要吐。
林冲风攥紧腰间的刀，刀柄被手汗浸得发亮。
身后的老周凑过来，低声骂：“狗日的世道！
人饿极了，连死人都不放过！”
他没接话，目光越过荒坟往山下望——尘土飞扬里，三辆粮车正慢悠悠往这边来。
车轮子压着草，洒出来的麦粒滚在地上，黄澄澄的，在这灰扑扑的天地里，格外刺眼。
“冲啊！
抢粮！”
几声脆生生的喊，从树后钻出来几个半大孩子。
最小的那个，瘦得肋条都能数清，穿着露脚指头的鞋，扑过去就往怀里扒麦粒。
“找死！”
粮车旁的家丁眼疾手快，扬着鞭子就抽。
皮鞭带着响，“啪”地落在一个穿补丁裤的孩子背上。
那孩子没躲开，哭着倒在地上，怀里的麦粒撒了一地，他还伸手去抓，指甲缝里都嵌了泥。
家丁还要抽第二下，林冲风突然往前跨了一步，刀鞘“当”地撞在石头上，声音脆得很。
“住手。”
他声音不高，却让家丁的手顿在半空。
家丁回头看见他身后的十几号人，个个腰里别着刀，裤腿上沾着泥，一看就不是好惹的，顿时慌了，却还硬撑着喊：“这是张大户家的粮！
你们敢抢？
不怕官府抓你们？”
“张大户的粮？”
林冲风往前走了两步，靴子踩过撒落的麦粒，“他粮仓堆得冒尖，给这孩子一口吃的了吗？”
他指了指地上哭的孩子，那孩子还在抹眼泪，小手紧紧攥着几粒没撒的麦粒。
家丁语塞，刚要再说什么，林冲风突然冲了上去。
“唰——”刀光一闪，粮车的缰绳被挑断。
马惊得扬了扬蹄，粮袋从车上滚下来，“哗啦”一声，麦粒撒了一地。
“反了你个土匪！”
车帘猛地掀开，张大户从里面钻出来。
他穿着绸缎褂子，肚子挺得像个球，手里攥着把镶了铜的腰刀，首奔离粮车最近的那个孩子——那孩子刚爬起来，正往怀里揣麦粒，没注意到危险。
“小心！”
老周喊了一声，可己经晚了。
林冲风眼疾手快，几步冲过去，一脚踹在张大户手腕上。
腰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他反手抄起身边的长枪，枪杆死死压住张大户的脖子，枪尖离喉结就剩一指远。
“你平时抢百姓的粮、逼得人卖儿鬻女，怎么不说反了？”
张大户脸涨得通红，喘着气喊：“我是良民！
我给官府交了税的！
你们这是反贼行径！”
“良民？”
林冲风低头盯着他，眼神冷得像冰，“去年旱灾，你囤着粮不卖，一斤麦换人家半亩地，逼得王老二把闺女卖给人牙子，你忘了？”
张大户的脸瞬间白了，嘴还硬：“那是他自愿的！
我没逼他！”
“自愿？”
老周过来踢了他一脚，“王老二闺女哭着喊着求你，你怎么不心软？
今天让你给这孩子磕个头，委屈你了？”
张大户梗着脖子不肯动，林冲风的枪杆又往下压了压。
他喉结动了动，能感觉到枪尖的凉意，终于软了下来，慢慢蹲下去，对着那孩子磕了个头，声音含糊得像蚊子叫：“对不住……是我不对……滚。”
林冲风收回枪，声音里没一点温度。
张大户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，绸缎褂子被草勾破了好几处，家丁们也跟着逃，连粮车都不敢要了。
“首领，这粮咋分？”
老周过来问，手里还拿着个粗布布袋，是准备装粮的。
林冲风没急着回答，先弯腰抱起那个后背被抽红的孩子。
孩子吓得首抖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。
他把自己的粗布褂子解下来，裹在孩子冻紫的身上——褂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，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，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扣出三成粮。”
他站起身，对着围过来的村民和手下说，声音清晰，“一成给受伤的弟兄当医药费，一成给以后牺牲的弟兄做抚恤金，还有一成留着当备用金，万一遇到灾年，能救急。
剩下的七成，全部分给大家，按人头分，老人孩子多给半份。”
村民们愣了愣，没人敢动。
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，手里攥着个破陶罐，罐底漏了个小洞，她用手捂着，嘴唇哆嗦着：“首领……这粮，真能给我们？
不会是……哄我们的吧？”
“拿。”
林冲风走过去，从粮袋里舀了一瓢麦粒，倒进她的陶罐。
麦粒顺着洞往下掉，他从怀里摸出块布条，三圈缠在陶罐上，把洞堵得严严实实：“拿着吧，回家煮点粥，给孩子暖暖肚子。”
老妇接过陶罐，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下了，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流：“谢谢首领……谢谢首领……您是活菩萨啊！”
有了第一个，其他村民也敢上前了。
一个瘸腿的汉子，拄着根木棍，慢慢走过来，手里拿着个破碗：“首领，我……我能多要一点吗？
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娘，好几天没吃饭了。”
“给。”
林冲风多舀了半瓢，倒进他碗里，“照顾好老娘，以后有难处，来找我。”
汉子眼圈红了，连连点头：“谢谢首领！
谢谢首领！”
一个抱着弟弟的小姑娘，也就七八岁，怯生生地走过来：“叔叔，我能要一点吗？
我弟弟快饿晕了。”
林冲风蹲下来，摸了摸她的头，舀了一瓢麦粒，倒进她怀里的布兜：“慢点走，别摔了。”
小姑娘小声说了句“谢谢叔叔”，抱着布兜，小心翼翼地走了。
人群后面，一个老汉躺在草里，气息微弱，手里还攥着半根干枯的草根。
林冲风走过去，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脉——还活着，就是饿坏了。
他从怀里摸出块麦饼，是老周早上给的，他没舍得吃。
掰成小块，递到老汉嘴边：“张嘴，吃点东西。”
老汉慢慢嚼着饼，眼泪突然流了下来，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冲风：“首领……我们为啥不反抗啊？
为啥总被人欺负？
张大户欺负我们，官府也欺负我们……我们就该饿死吗？”
林冲风的手顿了顿。
他看着老汉枯瘦的手，看着周围村民脸上的麻木和怯懦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，又闷又疼。
“为啥不反抗？”
他低声重复了一句，没回答——他也不知道答案，他只知道，自己不能看着这些人饿死。
风又刮起来，带着远处的马蹄声，“嗒嗒嗒”，越来越近。
林冲风抬头往山谷口望——老槐树下，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。
她个子挺高，手里举着个黑糊糊的东西，正往这边看。
风把她的红衣吹得飘起来，腰间的刀鞘上挂着个铜铃，“叮叮当”地响，在空旷的山谷里，格外清楚。
“首领，那是谁？”
老周也看见了，手按在刀柄上，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。
林冲风摇了摇头，眉头皱了皱。
他看不透那个女人的眼神，不像家丁那样凶，也不像村民那样怯，倒像是在……打量他。
这女人，不简单。
他没注意到，离老槐树不远的树后，藏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。
是张大户的儿子赵三。
他跟着父亲逃出来后，没走远，躲在树后看着这一切。
他攥紧拳头，指甲嵌进肉里，渗出血珠也没察觉。
“你抢我家的粮、让我爹丢尽脸面……”他咬着牙，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，眼睛死死盯着林冲风的背影，“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！
你等着！”
风把他的话吹散在草里，没人听见。
林冲风还在看着山谷口的红衣女人，心里隐约觉得，这乱世，怕是要因为这个女人，多些变数了。
而这粮分完了，争议也跟着来——有人说他是救百姓于水火的义匪，也有人骂他是不守规矩的土匪。
你觉得林冲风劫粮救百姓，这事做得对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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