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南海市的天刚蒙蒙亮，空气里浮着一层湿冷的雾气。
城西的城乡结合部，一条窄巷夹在几排旧楼之间，路面坑洼，墙皮剥落，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横七竖八地拉过头顶。
巷子东头贴着一家名为“星梦”的舞蹈培训班后门，铁门常年半掩，门缝里堆着落叶和烟头。
白天这里总有孩子进进出出，练功服窸窣作响，音乐声断断续续飘出来。
可到了夜里，整条巷子就彻底安静下来，连野猫都懒得穿行。
清洁工老陈推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垃圾车，车轮发出吱呀的声响，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他五十多岁，个子不高，背有点驼，脸上沟壑纵横，像是被风吹日晒刻出来的年轮。
橙色的工作服洗得发灰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脚上是一双沾满泥渍的胶鞋。
头上戴着一顶旧棉帽，帽檐压得很低，遮住了眉骨。
他是这片区域的环卫工人，干这活己经十七年了。
每天五点半准时出门，六点前赶到负责片区，清完三个垃圾桶就能歇会儿。
这些年他习惯了这个节奏，图的就是清静——不用跟人打交道，也不用听领导训话。
可最近环卫站风声紧，说要裁人，优先清退年龄大的临时工。
老陈心里发沉。
家里老伴瘫在床上三年了，药费每月上千，全靠他这点工资撑着。
要是真没了工作，日子就真的断了火。
他低头看了看表，六点零二分。
今天比平时慢了两分钟，昨晚没睡好，老伴咳了一夜。
他把垃圾车停在第一个垃圾桶旁，弯腰掀开盖子，一股馊味扑面而来。
他皱了皱眉，伸手去掏里面的塑料袋。
清完第一个桶，他又推车往前走。
巷子深处那个角落是最后一个点，那里堆着些废弃泡沫箱和破纸板，是舞蹈班装修时留下的，一首没人收走。
老陈走近时，脚步顿了一下。
那堆泡沫箱后面，好像有东西。
他眯起眼，往前走了几步，还是看不清。
天光太暗，远处路灯的光只照到巷口，角落里黑乎乎的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线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没立刻过去。
这地方从没发现过什么异常。
偶尔有流浪汉躲在里面睡觉，但都是大男人，蜷在角落里打呼噜。
可现在这个形状……不像睡觉的人。
他站在原地，手里的扫帚攥得更紧了些。
干环卫这么多年，他也见过不少事。
去年冬天在桥洞底下发现过冻死的拾荒者，前年还清理过一处自杀现场，血迹渗进水泥缝里，刷都刷不掉。
可那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。
眼前这个，还没靠近，就觉得不对劲。
他咬了咬牙，慢慢挪过去。
扫帚尖轻轻拨开最上面的泡沫碎片，里面露出来一片白色。
是布料。
再往下拨，一只脚映入眼帘。
脚上穿着一只红色舞鞋，鞋尖朝上，像是被人特意摆过。
另一只鞋落在三米外，孤零零地躺在污水洼旁边。
老陈的心跳猛地加快。
他蹲下身，手有些抖，又拨开几块碎泡沫。
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出现在阴影里。
她闭着眼，脸色青白，嘴唇发紫。
身上是一件紧身白色练功服，己经被露水打湿，贴在皮肤上。
双臂向两侧展开，左手微微弯曲，右手食指的位置空荡荡的，只剩一个切口。
她的头微微低垂，下巴贴近胸口，姿势怪异，却又透着某种熟悉感。
老陈忽然想起什么——去年带孙子去看过一场儿童版《天鹅湖》，台上演员谢幕时，就是这个动作。
舞台上的谢幕，不是死人的姿势。
他喉咙发干，往后退了半步，鞋底踩到一块碎玻璃，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就在这一瞬，一阵风从巷口吹进来。
他闻到了味道。
淡淡的，带着甜意，混在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臭之间，几乎难以察觉。
是百合香。
他以前在超市促销台闻过这种香水，包装精致，价格不便宜。
他猛地站起身，踉跄着后退几步，背靠在墙上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不是醉汉，不是流浪汉。
这是死人。
而且死得蹊跷。
他哆嗦着手从裤兜里掏出老年手机，屏幕裂了条缝，按键也不太灵。
他按了好几次才拨通110。
电话接通后，他声音发颤：“喂……警察吗？
这儿……死人了！”
“在哪儿？”
接线员语气平静。
“星梦舞蹈班……后面的巷子……有个女的……穿白衣服……一只手少一根指头……脚上……一只红鞋……您别靠近，留在原地，我们马上派警力过去。”
“我不走……我就扫个地……怎么碰上这事……”他喃喃着，挂了电话，手机滑进掌心，汗湿了一层。
他靠着墙，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泡沫箱的方向，不敢眨眼。
风又吹过来，那股百合味再次飘来，若有若无。
他忽然觉得，这香味像是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。
可他不敢确认，也不敢再靠近一步。
巷子外传来隐约的警笛声，由远及近。
他知道警察快到了，但他还是动不了。
身体僵在原地，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看到的画面——那件湿透的练功服，那只孤零零的红舞鞋，还有那个像在谢幕的姿势。
这不是意外，也不是普通的命案。
他不懂刑侦，也没读过多少书，可他能感觉到，有人故意把她摆成这样。
就像舞台上最后一场演出。
而那只丢在旁边的舞鞋，或许本该在另一只脚上。
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只散落的红鞋，鞋面干净，几乎没有磨损，像是新买的。
他忽然想，这女孩生前，是不是还在跳舞？
警笛声越来越近，划破了清晨的寂静。
老陈依旧靠在墙上，手紧紧攥着手机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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