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年间，珠江口的黄昏，总裹着股咸腥气。
十三岁的石香姑，缩在盐仓后墙的破洞里，瘦小的身子，几乎被堆在墙边的盐袋挡住。
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杂粮饼，本是等爹石老实收工回来一起吃。
可眼下，饼渣却顺着指缝，簌簌往下掉——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江边，喉咙被恐惧堵得发疼，只能死死捂住嘴，连哭都不敢哭出声。
江边的沙地上，盐商周福元正用踩着一双云纹锦靴，靴尖狠狠碾在爹石老实的手腕上。
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，黝黑的胳膊上还沾着盐粒，怀里紧紧护着个布包，布包缝口处露出的蓝水晶碎块，在夕阳下泛着冷幽幽的光，像极了去年冬天冻住的冰碴子。
“石老实，你胆子不小啊！”
周福元的声音又尖又利，像刮过江面的冷风。
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，腰间挂着个玉扳指，手指上的银戒指晃得人眼晕，“老子私贩蓝水晶给佛郎机人（葡萄牙人），轮得到你一个看盐仓的多嘴？”
石老实疼得额头冒冷汗，却仍死死护着布包：“周老爷，这水晶邪性得很，前几天王老三碰了一块，手都烂了！
您不能害乡亲们啊……害？”
周福元突然笑了，笑里藏着狠劲，“老子要的是银子！
你挡老子的财路，就是找死！”
话音刚落，周福元猛地弯腰，一手揪住石老实的后领，像提小鸡似的把人往江里一推！
石香姑眼睁睁看着，爹在浑浊的江水里挣扎，两只手拼命往上抓，喊着“香姑，快跑”……可周福元却抄起岸边的杉木船桨，朝着爹的身影狠狠砸了下去——“嘭”的一声闷响，江水瞬间被染成暗红，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，最后只余下几片衣角在水面漂着。
“爹！”
石香姑再也忍不住，像头炸毛的小野猫，从盐仓后冲了出去。
她个子矮，只能够到周福元的胸口，伸出小拳头拼命捶打，可这点力气对周福元来说，跟挠痒似的。
周福元低头瞥了她一眼，眼神里的嫌恶像淬了毒：“小野种，还想替你爹报仇？”
话音未落，他抬起脚，狠狠踹在石香姑的小腹！
“呃！”
石香姑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飞出去，后背撞在盐仓的木柱上，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腥甜，一口血差点喷出来。
她蜷缩在地上，浑身疼得像散了架，视线渐渐模糊，只觉得胸口越来越烫，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跟爹一起去了的时候，胸口的衣襟突然“刺啦”一声裂开——一块淡蓝色的刺青凭空冒了出来，纹路像海浪又像海神的脸，顺着她的锁骨慢慢蔓延。
紧接着，她的眼瞳瞬间覆上一层薄蓝，原本模糊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，连周福元腰间绸缎下藏着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！
是柄短匕首！
刀鞘上缝着细如发丝的蛛丝，末端还拴着个小铜铃，一看就知道一碰就会触发机关，匕首上的寒光里带着点绿，显然淬了毒。
更神奇的是，她好像能“看”到周福元胸腔里的情绪——一团黑乎乎的贪婪在翻涌，还夹杂着阴狠的念头：“蓝水晶得用郑和后裔的血才能激活，这丫头的爹知道太多，留着她也是个隐患，不如一起扔江里，省得麻烦！”
海鬼眼！
爹生前跟她讲过的南洋传说突然冒出来——海神的后裔胸口会有刺青，危急时刻能觉醒“海鬼眼”，看穿人心，辨明弱点。
原来自己就是爹说的“海神后人”！
石香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，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。
她知道现在硬拼就是送死，爹己经没了，她不能再出事。
趁周福元转身去捡，江里的蓝水晶布包，石香姑飞快爬起来，摸向爹刚才靠着的盐堆——那里藏着爹磨了十年的盐铲。
铲柄是枣木的，被爹的手摸得光滑发亮，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“石”字，是家族的记号。
她把盐铲塞进袖口，又蘸了蘸爹留在沙地上的血，在自己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“周”字，指甲深深掐进肉里，嘴角勾起一抹与十三岁年龄完全不符的冷笑：“周福元，你今天欠我们石家两条命，总有一天，我要你血债血偿！”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，石香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。
她躺在一辆破旧的马车里，身下垫着稻草，浑身骨头还在疼。
车窗外传来人贩子粗哑的声音：“这丫头模样周正，醉仙楼的肥娘肯定喜欢，能卖个好价钱！”
醉仙楼？
石香姑心里一紧——她听爹说过，那是广州城里最有名的妓院，进去的丫头没一个有好下场。
果然，马车停在一扇朱红大门前，门楼上挂着“醉仙楼”三个鎏金大字，门口站着两个涂脂抹粉的丫鬟。
人贩子把她从车上拽下来，推搡着进了后院的柴房。
柴房里又潮又暗，堆着发霉的柴火，墙角还有几只老鼠窜过。
没等石香姑站稳，一个矮胖的妇人就走了进来，身上穿的桃红衫子快被肥肉撑破，脸上涂着厚厚的粉，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，指甲留得老长，涂着鲜红的蔻丹。
是醉仙楼的老鸨，肥娘。
肥娘几步走到石香姑面前，伸出满是金戒指的手，狠狠捏住她的脸，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脸颊肉里：“啧啧，这小模样，细皮嫩肉的，是块当头牌的料！”
石香姑疼得额头冒冷汗，却没忘了用刚觉醒的海鬼眼扫过西周。
很快，她的目光落在肥娘的裙摆下——木板缝里露着半截铁制的老鼠夹，弹簧上还缠着根老鼠毛。
她瞬间想起爹说过的话：城里的有钱人怕老鼠，尤其是肥娘这种常年待在楼里的，夜里总把老鼠夹放在床边防老鼠。
心里的生存计飞快成型：先装乖顺，等夜里找机会把老鼠引到肥娘房里，趁她乱了阵脚，再想办法逃出去。
可没等她把计划捋顺，肥娘突然松开手，对着门外喊：“小翠！
把这丫头带去洗干净，换身新衣裳！
今晚周老爷要来，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！”
周老爷？
石香姑的心脏猛地一缩，攥着盐铲的手瞬间收紧，掌心的血字硌得生疼。
她几乎能肯定，这个“周老爷”就是周福元——那个把爹推江里、还想斩草除根的杀父仇人！
他居然要来了？
还要买自己？
石香姑垂下眼，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狠劲，袖管里的盐铲被她握得更紧。
柴房的窗户没关严，江风顺着缝隙吹进来，带着股熟悉的咸腥气，胸口的海神刺青又开始隐隐发烫，像是在提醒她：今晚，要么逃出去……要么，就等着周福元，跟他算一笔账！
可她才十三岁，手无寸铁，面对有钱有势的周福元和刻薄的肥娘，真的能赢吗？
石香姑盯着地上的老鼠洞，心里的念头转得飞快，连呼吸都不敢重了——她知道，这是她活下去的第一个难关，一步都不能错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