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，王家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氛围。
李秀兰和王静翻箱倒柜，找出了压箱底的一些零散布料，又咬牙去供销社扯了几尺最便宜的白坯布。
王强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审美，在一旁指点江山——这里收点腰，那里加个飘带，领子改成尖的，裤腿再放开一点。
王建国虽然嘴上没再反对，但心里始终悬着，白天照旧下地，晚上就蹲在院子里，听着屋里缝纫机“哒哒哒”的声音，眉头紧锁。
第一个成品做出来的时候，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，领子改成了俏皮的尖角，袖口做了收束。
王静忐忑地换上，站在那面模糊的镜子前。
镜子里的姑娘，腰身纤细，脖颈修长，那件普通的白衬衫因为细节的改变，瞬间变得洋气起来，衬得她整个人都亮了几分。
李秀兰围着女儿转了两圈，眼里满是惊艳：“这，这真是我做的？”
王静看着镜中的自己，有些陌生，又有些欢喜，脸颊微微泛红。
王强笑了：“妈，姐，这才刚开始。”
他们又用土法子给白布染了色，靛蓝、浅咖，虽然不均匀，反而有种独特的手工感。
最终，三件样品——白衬衫、靛蓝收腰连衣裙、浅咖色微喇裤，小心翼翼地叠好，放在一个干净的布包里。
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，王强几乎没睡。
他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，定价（他决定定在普通成衣两到三倍的“高价”，突出稀缺和款式新颖），说辞，甚至观察城管（现在应该叫市容管理）的路线。
天蒙蒙亮，王强和王静就出发了。
王静拎着布包，手心都是汗。
王强则背着一个旧军用水壶，神情镇定，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。
他们没敢去最繁华的市中心，而是选在了县城电影院旁边的一条相对热闹的巷子口。
王强把带来的旧报纸铺开，将三件衣服一一展开，尽量弄得平整些。
他没有像旁边卖鸡蛋老太太那样吆喝，只是静静地等着。
清晨人来人往，大多是赶着上班的工人和买菜的居民，偶尔有人瞥一眼，目光带着好奇，但没人驻足。
王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就在这时，两个穿着时髦（按照当时标准）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，看样子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。
她们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件靛蓝色的连衣裙吸引住了。
“咦？
这裙子样子好怪，没见过啊。”
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蹲下身，摸了摸布料。
王强立刻抓住机会，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：“姐姐好眼光，这是南边刚流行的最新款，收腰设计，显身材。
整个县城估计就这一件。”
“南边来的？”
另一个短发姑娘也来了兴趣，拿起那件白衬衫比划着，“这领子也挺好看。”
“对，衬衫可以配裙子，也可以配这条裤子，都很精神。”
王强示意王静，“姐，你给两位姐姐看看上身效果。”
王静有些羞涩，但还是鼓起勇气，拿起衬衫和裤子，走到旁边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快速换上。
当她走出来时，那两个姑娘眼睛明显亮了一下。
合体的剪裁将她青春的身段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，简单的款式因为细节的点缀显得格外洋气。
“多少钱？”
马尾姑娘心动了。
王强报出了他早就想好的价格。
这个价格显然不便宜，两个姑娘都犹豫了一下。
短发姑娘嘀咕：“太贵了，供销社一件衬衫才…供销社可没这款式。”
王强不慌不忙，“穿出去保证不撞衫。
而且就这几件，卖完就没了。”
“撞衫”这个词，在此时还颇为新鲜。
最终，对美的渴望压倒了对价格的顾虑，那两个姑娘凑钱买走了那件靛蓝色连衣裙和白衬衫。
开张了！
第一笔收入，八块钱（连衣裙五块，衬衫三块）！
几乎是王建国辛苦劳作大半个月的收入！
王静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，手都在发抖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王强心里也松了口气，但脸上依旧平静：“姐，别激动，稳住。
还有一条裤子呢。”
或许是开了个好头，接下来的销售顺利得出奇。
那条浅咖色的微喇裤被一个看起来像文艺青年的小伙子买走了，说是排节目穿。
他甚至没怎么还价。
不到中午，带来的三件衣服全部售罄。
布包里装着整整十一块五毛钱，除去不到三块钱的成本，净赚八块多！
回去的路上，王静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红晕和明亮的眼神。
她看着身边沉稳的弟弟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。
“强子，你，你咋懂这些的？”
王强笑了笑，望着远处田野尽头升起的袅袅炊烟，轻声道：“姐，我就是觉得，我们不能认命。”
回到家，当王强把那一小叠钱放在桌上时，整个王家都安静了。
王建国盯着那钱，看了足足有一分钟，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儿子，眼神复杂极了。
李秀兰则是喜极而泣，用手背不断擦着眼角。
“他爹你看”李秀兰声音哽咽。
王建国长长地、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，那口一首憋在胸口的闷气仿佛也随之吐了出去。
他拿起旱烟袋，这次手很稳，慢慢点燃，吸了一口。
“静儿的事，”他沉声开口，“以后谁也别再提了。
明天，我去回了周家。”
王静闻言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但这次，是喜悦的、解脱的泪水。
她紧紧抓住弟弟的胳膊，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，不，是抓住了通往新生活的希望。
王强感受着姐姐手上传来的力度，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。
第一步，总算迈出去了。
他看着激动不己的家人，目光却投向了更远方。
这只是开始。
摆地摊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
他的目标，是建起属于自己的服装厂，打造一个商业帝国，让王家真正地站起来，富起来，不再受制于人，不再因为贫穷而牺牲任何亲人。
未来的路还很长，但此刻，希望的火种，己经在这间简陋的农舍里，被点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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