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苏清月达成合作后，靖北王府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鲜活灵动的生气。
苏清月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。协议达成的第二天，她就带着自己的小丫鬟，抱着几卷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再次登门，直接霸占了萧然书房里最大的一张书案。
“这里，这里要改一下！”苏清月指着图纸上一个小巧的蒸馏器连接部件，对旁边一位被老王头请来的老铜匠比划着，“冷凝管的角度再倾斜五度，内壁要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，不能有任何瑕疵！这关系到香精油纯度的！”
老铜匠听得云里雾里，但看着这位漂亮得不像话、气场却十足的小姑娘，以及旁边那位虽然病弱但眼神锐利的世子爷，只能连连点头，表示一定尽力做到。
萧然则在一旁，对着苏清月列出的长长的原料清单拨弄着算盘。沉香、龙涎香、突厥玫瑰、鸢尾根……看着那一串串光是名字就透着昂贵气息的词汇，以及后面标注的数量和价格，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跳动。
“苏姑娘，”他忍不住开口，“你确定我们初期就要用龙涎香？这东西价比黄金，而且有价无市。”
苏清月从图纸中抬起头，一脸理所当然：“当然要用！‘墨禅’的尾调离不开它那股独特的海洋气息和醇厚感！我们要做就做最好的，不然怎么对得起‘奢品’的定位？怎么让那些贵妇人心甘情愿掏空私房钱？”她顿了顿，狡黠一笑，“放心，我知道门路，能搞到少量品质上乘的，就是价格……嘿嘿，萧老板，前期投入是大了点，但回报绝对惊人！”
萧然看着她那“败家”却理直气壮的模样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。得，看来之前赚的那几万两，得准备好大一部分填进这个“香水”无底洞了。不过，他相信苏清月的判断，奢侈品玩的就是极致和稀缺。
“采薇，”他唤过一旁好奇看着图纸的采薇，“按照苏姑娘清单上标注的供应商，去联系一下，先采购第一批试制原料。注意，分开多家采购，不要引起太大注意。”
“是，世子！”采薇如今对萧然和苏清月佩服得五体投地，干劲十足。
王府后院原本用来生产肥皂和花露的作坊，被划出了一半，按照苏清月的要求进行了改造升级。墙壁加厚以防气味外泄，通风系统重新设计，还专门隔出了一间“调香室”，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琉璃器皿、陶瓷罐子和苏清月带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，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奇异的香气混合物。
萧然偶尔会去“调香室”看看，每次都被里面那股“昂贵”的气息熏得有点头晕，但看着苏清月穿着素色围裙，神情专注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，时而蹙眉沉思，时而展颜欢笑的样子，又觉得这钱花得……似乎也挺值。
至少，很养眼。
而且，苏清月在工作之余，也是个极有趣的玩伴……呃，合作伙伴。
“萧然！快来尝尝这个！”这日，苏清月端着一碟黑乎乎、形状不规则的点心兴冲冲地跑进萧然书房。
萧然从账本中抬起头，看着那碟疑似“炭块”的东西，嘴角抽了抽：“苏姑娘，你这是……又把厨房炸了？”
自从某次苏清月试图用她所谓的“现代烘焙理念”改造王府厨房后，厨房管事嬷嬷看到她就绕道走。
“什么呀！这是巧克力！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可可豆，又折腾了好久才做出来的！虽然卖相差了点，但味道绝对正宗！”苏清月不满地嘟囔着，直接捏起一块塞到萧然嘴边，“快，张嘴！”
萧然看着她亮晶晶的、充满期待的眼睛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张口接了。一股微苦中带着浓郁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，虽然口感略显粗糙，但确实是久违的巧克力滋味！
“怎么样？怎么样？”苏清月紧张地问。
“……还不错。”萧然客观评价，顺手又拿起一块，“就是下次，可以考虑把卖相提升一下。”
苏清月顿时眉开眼笑，自己也拿起一块吃得津津有味：“我就说嘛！等以后我们香水生意稳定了，可以考虑开个甜品铺子！名字我都想好了，就叫‘月然斋’！用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各取一个字！”
萧然差点被巧克力噎住：“……苏姑娘，我们合作的是香水，不是夫妻店。”还月然斋……这姑娘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？
苏清月眨眨眼，一脸无辜：“合作伙伴的名字不能用来取名吗？多好听啊！象征着我们珠联璧合，天下无敌！”
萧然：“……”他决定保持沉默，专心吃巧克力。跟这丫头斗嘴，他好像从来没赢过。
除了偶尔的“厨房灾难”和“奇思妙想”，苏清月在正事上却毫不含糊。她效率极高，不过十来天功夫，就已经调试出了三款完成度很高的香水样品，分别命名为“雪映梅”（清冷花香调）、“金缕衣”（华丽东方调）和之前的“墨禅”（药感木香调）。每一款的香气都层次丰富，留香持久，远超这个时代任何类似的香品。
萧然试闻之后，也不得不承认，这钱投得值。他甚至能想象到，当这些香水出现在那些贵妇千金的梳妆台上时，会引起怎样的轰动。
就在两人摩拳擦掌，准备为香水的正式推出做最后准备时，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，打破了靖北王府逐渐趋于平静的生活。
这日午后，萧然正和苏清月在花厅讨论第一批香水的包装设计，老王头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，低声道：“世子，门外有客递帖，是……东宫属官，詹事府丞，李文弼李大人。”
东宫！
萧然和苏清月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和一丝了然。
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萧然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轻松，恢复了平日那种沉稳中带着疏离的神色：“请李大人到前厅奉茶，我稍后就到。”
老王头领命而去。
苏清月皱了皱秀气的眉头，低声道：“太子的人……看来你之前闹出的动静，到底还是惊动了上面。是福是祸？”
萧然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袍，语气平静：“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太子殿下既然派人来了，总是要见见的。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苏清月却摇摇头，也跟着站起来：“我跟你一起去。多个人，多个照应。万一他们想以势压人，我好歹……能帮你吵吵架！”她挥了挥小拳头，一副“我能喷死他”的架势。
萧然看着她那故作凶狠实则可爱的模样，心中一暖，失笑道：“好，那就一起去。不过，待会儿多看少说，见机行事。”
“知道啦，萧老板！”苏清月俏皮地眨了下眼。
靖北王府的前厅，比花厅要正式许多，但也难掩陈设的简朴。一位穿着青色官袍，面容清癯，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正端坐着品茶，神态看似平和，眼神却锐利如鹰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厅中的一切。他身后站着两名随从，气息沉稳，显然是练家子。
此人便是东宫詹事府丞，李文弼。詹事府是辅佐太子的机构，府丞职位不算最高，但能代表太子出面，足见其是太子心腹。
见到萧然进来，李文弼放下茶杯，站起身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，拱手道：“下官李文弼，见过靖北王世子。”
“李大人不必多礼，请坐。”萧然拱手还礼，在主位坐下，态度不卑不亢。苏清月则安静地坐在他下首的位置，低眉顺眼，仿佛只是个寻常女眷。
李文弼目光在苏清月身上停留了一瞬，闪过一丝疑惑，但并未多问，重新落座后，便开门见山道：“下官今日冒昧来访，乃是奉了太子殿下口谕。殿下听闻世子近日身体康复，且于商事一道颇有建树，心中甚慰。想我靖北王府，世代忠良，为国戍边，功在社稷。如今世子能重振门楣，实乃朝廷之福，亦是殿下乐见之事。”
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，既点明了来意（知道你做生意厉害），又抬高了萧然和靖北王府（世代忠良），最后扯上了太子（殿下乐见）。
萧然心中冷笑，面上却是一片淡然：“殿下关怀，臣感激不尽。只是臣年少顽劣，愧对先祖，如今不过做些小本生意，聊以度日，实在当不起殿下如此赞誉。”
“世子过谦了。”李文弼捋须微笑，“‘净坊’之名，如今京城谁人不知？世子以巧思化寻常之物为神奇，日进斗金，更难得的是仁心济世，捐赠慈幼，此等才德，殿下亦是多有耳闻，赞赏有加啊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终于切入正题：“殿下常言，国家积弊，在于财政。世子既有陶朱之才，岂可埋没于市井之间？殿下求贤若渴，有意请世子为东宫效力，于财货一道，为殿下分忧，不知世子意下如何？”
来了！直接的拉拢！
萧然心中明了，太子这是看中了他的赚钱能力，想把他收归麾下，成为东宫的“钱袋子”。这看似是重用，实则是将他绑上太子的战车，从此卷入夺嫡的漩涡，福祸难料。
他沉吟片刻，并未立刻回答，而是反问道：“殿下厚爱，臣受宠若惊。只是不知，殿下希望臣如何效力？”
李文弼见萧然没有直接拒绝，心中一喜，以为有戏，便道：“殿下之意，世子可入东宫兼任一职，专司殿下私库及部分东宫用度筹划。‘净坊’之业，世子依旧可打理，只需每年向东宫缴纳一定份额，以示忠心即可。此外，殿下亦有一些产业，希望能借世子之才，加以整顿，增益收益。”
话说得漂亮，但核心就两点：一要萧然的人（入东宫兼职），二要萧然的钱（缴纳份额，帮忙打理产业）。等于要将萧然和他创造的财富，都牢牢控制在东宫手中。
苏清月在旁边听得暗自撇嘴，这太子算盘打得可真响，空手套白狼啊！她悄悄抬眼看了下萧然，见他依旧面色平静，不知在琢磨什么。
萧然心中冷笑更甚。这条件，简直是把他当肥羊宰。入了东宫，成了太子属官，那就身不由己了。所谓的“缴纳份额”根本是无底洞，太子的产业更是麻烦重重，搞不好还要替他背黑锅。
他抬起头，看着李文弼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遗憾：“殿下信重，臣本应万死不辞。只是……李大人有所不知，臣自幼体弱，如今虽稍有好转，但太医叮嘱仍需静养，实在难以胜任东宫职事，恐耽误殿下大事，臣万死难赎其罪。”
他先以身体为由推脱了入职，这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。
李文弼眉头微皱，显然不满意这个借口：“世子身体要紧，殿下自是体恤。东宫职事清闲，世子挂个虚衔即可，无需日日点卯，只需在关键处为殿下谋划便可。”
萧然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，这是不肯放过啊。他叹了口气，继续演戏：“至于‘净坊’收益……不瞒李大人，之前为应对永昌伯等事，投入巨大，如今虽有些进项，但也仅能维持王府开销及作坊运转，实无多少盈余。且臣已承诺将部分利润用于慈幼之事，若骤然变更，恐惹人非议，有损殿下仁德之名啊。”
他搬出了慈善捐款当挡箭牌，暗示太子要是强行分润，就是跟穷人抢饭吃，名声不好听。
李文弼脸色微微沉了下来。他没想到这看似病弱的世子如此滑头，软硬不吃。他语气加重了几分：“世子，殿下是真心赏识你的才干。能为殿下效力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。至于收益和产业之事，具体细节，自然可以再商议。殿下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。”话语中隐隐带上了威胁和利诱。
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安静坐着的苏清月忽然轻轻“咦”了一声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。
只见她拿起之前放在旁边小几上、用于记录包装想法的一张草图，上面画着几个造型别致的陶瓷瓶，旁边还有她随手写的几个香水的暂定名。
她仿佛才意识到失态，连忙放下草图，对李文弼歉然一笑，声音轻柔婉转：“李大人恕罪，小女子失礼了。只是方才听到大人与世子谈及‘财货’、‘产业’，忽然想起世子与我正在筹备的这桩小生意，一时走了神。”
她拿起那张草图，状若无意地展示着上面的图案和名字，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和憧憬：“世子爷说，这‘雪映梅’、‘金缕衣’香气独特，若能制成，定能受到京中夫人小姐们的喜爱。若是经营得好，或许……或许每年也能为王府增添些许进项，不至于总是入不敷出呢。”
她这话看似在向李文弼解释，实则句句都在暗示：第一，我们还有新的、更赚钱的生意（香水）在做；第二，这生意前景很好；第三，王府现在很穷（“入不敷出”），你们东宫就别盯着我们那三瓜两枣了。
李文弼是何等精明之人，立刻听出了苏清月的弦外之音。他的目光扫过那张草图，虽然看不懂具体，但那“雪映梅”、“金缕衣”的名字，以及苏清月话语中透露出的自信，让他心中一动。难道这靖北王世子，还有别的生财之道？而且似乎与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子有关？
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苏清月，此女容貌气质绝佳，言语机锋暗藏，绝非普通女眷。她在这个时候插话，是巧合，还是有意？
萧然也适时地接过话头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（对着苏清月）：“清月，莫要在李大人面前胡言。些许小玩意，不成气候，岂敢劳动殿下挂心。”他这话，等于默认了苏清月的说法，并且点明了苏清月的名字和与自己的亲近关系。
李文弼心思电转。看来这靖北王世子，并非孤家寡人，身边还有能人。而且他们似乎还有潜力更大的新产业。如果此时逼得太紧，反而可能鸡飞蛋打。不如先缓和一下，摸清底细再说。
想到这里，他脸上的严肃神色缓和下来，重新露出笑容：“原来世子和这位……苏姑娘，还有新的营生，果然是少年英才，心思活络。既然世子身体需要静养，入职之事，下官会如实回禀殿下，想必殿下也能体谅。至于为殿下效力之事，不急在一时，来日方长嘛。”
他站起身，准备告辞：“今日叨扰世子了。殿下对世子的赏识之心不变，望世子好生休养，若有任何难处，亦可随时通过下官禀明殿下。殿下定会为世子做主。”
这话留下了余地，也保留了太子的“关怀”。
萧然也起身相送：“多谢殿下厚爱，多谢李大人体恤。臣恭送大人。”
送走李文弼，回到花厅，苏清月立刻原形毕露，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：“哎呀呀，可算把这尊大神送走了！说话拐弯抹角的，累死我了！”
萧然看着她那夸张的样子，忍不住笑了：“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？‘雪映梅’、‘金缕衣’都搬出来了。”
苏清月得意地扬起下巴：“那当然！不露点家底，怎么让他知难而退？让他知道咱们还有更值钱的宝贝，他就不敢把咱们当普通肥羊宰了！这叫……战略性威慑！”
萧然失笑，这词用得……倒也没错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李文弼远去的马车，目光深沉。
“太子这边，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。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。”萧然淡淡道，“我们得加快速度了。必须在太子找到新的办法拿捏我们之前，让香水生意站稳脚跟，并且，展现出更大的价值。”
只有当你拥有别人无法轻易剥夺的价值时，你才有谈判的资本。
苏清月走到他身边，收敛了玩笑之色，认真地点点头：“明白。我会尽快把第一批成品弄出来。包装和营销方案，我们也得抓紧定稿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，照在两人身上，将他们的影子拉长，仿佛并肩作战的战友。
前路依然有风浪，但此刻，两人心中并无畏惧，只有一股携手并进、迎接挑战的豪情。
“走吧，苏技师，”萧然转身，看向桌案上那些香水管设计图，“让我们先把这‘小玩意’，变成能搅动风云的‘大杀器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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