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如克罗恩荒原上的风，无声掠过，便是五年。
陋室依旧，却在岁月侵蚀与人为修葺下，多了几分烟火气息。
屋顶的茅草换过新的，墙壁的裂缝被泥土仔细填补，窗外甚至开辟了一小块菜畦，虽然长势蔫蔫，总算给这片灰黄的土地点缀了些许绿意。
埃里奥斯，这个从神罚余烬中走出的孩子，己能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，在陋室与小小的院落间奔跑。
他的头发继承了母亲的乌黑，柔软地贴服在额前，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，像是将荒原夜空最清澈的星辰嵌了进去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、沉静的观察力。
老奥尔森——奥莱恩，依旧扮演着拾荒老人的角色。
他更加苍老了，背脊佝偻得厉害，但那双偶尔抬起看向埃里奥斯的眼睛里，浑浊之下是深藏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这五年，并非全然平静。
埃里奥斯几乎不哭不闹，安静得让人心惊。
他学语很慢，首到三岁才能清晰地吐出单词，但他对周围的一切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。
他能精准地指出被奥莱恩刻意藏在角落里的、带有微弱元素波动的碎石（那是奥莱恩早年冒险的残留物）；狂风骤雨之夜，当雷电撕裂天幕时，别的孩子会吓得躲进被窝，他却会睁大眼睛，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电光，小小的手掌会无意识地虚握，仿佛在捕捉那转瞬即逝的狂暴能量。
最让奥莱恩心惊的一次，是在埃里奥斯西岁那年春天。
一只羽翼受伤的云雀跌落在院子里，气息奄奄。
埃里奥斯蹲在它旁边，看了很久，然后伸出小小的手指，轻轻触碰着云雀冰凉的爪子。
下一刻，奥莱恩清晰地感觉到，一股极其微弱、却精纯无比的生命气息，从埃里奥斯的指尖流淌而出，渗入云雀体内。
那并非任何己知的神术或自然魔法，没有咒语，没有光辉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本能的馈赠。
云雀伤口的流血止住了，浑浊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神采，虽然未能立刻飞起，但显然从濒死边缘被拉了回来。
埃里奥斯做完这一切，小脸变得有些苍白，他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，又看了看恢复生机的云雀，似乎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。
奥莱恩站在阴影里，心脏几乎骤停。
他快步上前，不动声色地抱开埃里奥斯，告诉他鸟儿需要休息，然后迅速将云雀藏了起来。
那天晚上，他第一次用一种极其严肃，甚至带着一丝厉色的语气对埃里奥斯说：“记住，埃里奥斯，不要轻易向任何人，甚至任何生物，展示你的‘不同’。”
埃里奥斯仰着头，清澈的瞳孔里映着老人前所未有的凝重面孔。
他没有问为什么，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从那天起，奥莱恩知道，不能再等了。
那对半神父母留下的精神烙印，正在随着埃里奥斯的成长而缓慢苏醒，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他，赋予他超越常理的理解与能力。
若不加引导与控制，这天赋如同孩童怀抱瑰宝行于闹市，随时可能招致灭顶之灾。
他开始有意识地进行“启蒙”。
并非正式的魔法教学，那动静太大，极易引来窥探。
他做的，更像是一种认知的铺垫。
他教埃里奥斯辨认草药，不仅仅是形状和名称，更是感受它们内在的、微弱的“气息”——有的温热，有的清凉，有的沉静。
他指着燃烧的柴火，讲述火焰的“情绪”，它如何吞噬，如何温暖，又如何毁灭。
在雷雨夜，他不再阻止埃里奥斯观看，而是陪在他身边，用最朴素的语言，描述着云层中正负能量的碰撞与激荡，称之为“天空的愤怒与哀嚎”。
他没有提及任何神明，没有引用任何教条。
他所说的，是他毕生追求的、被诸神封锁在法则之外的——“真理”。
埃里奥斯听得极其专注。
他理解的速度快得惊人，往往奥莱恩只是描述一种现象，他就能模糊地感知到其背后的能量流动规律。
有时，他会无意识地伸出手指，指尖周围的空气会微微扭曲，泛起几乎看不见的涟漪，那是空间在他本能感悟下产生的微弱共鸣。
每当这时，奥莱恩会立刻轻轻握住他的小手，将那异状抚平，然后摇摇头。
“还不到时候，孩子。”
他会低声说，目光望向窗外无垠的荒原，仿佛能穿透虚空，看到那悬浮于众生之上的、无形的枷锁，“感受它，理解它，但……不要呼唤它。
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打破牢笼之前，必须学会在牢笼中无声地行走。”
埃里奥斯安静地看着老人，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，倒映着油灯的光，也倒映着老人眼中那深沉的、如同荒原般辽阔的忧虑与期盼。
他还不懂什么是枷锁，什么是牢笼。
但他能感受到养父话语里的沉重，以及那份沉重的背后，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。
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手心。
在那里，他仿佛能感觉到一些看不见的“丝线”，它们连接着火焰，连接着草木，连接着脚下的大地，甚至连接着遥远天空的雷鸣。
它们很模糊，很微弱，但他知道它们存在。
奥莱恩看着沉思的孩子，心中叹息。
启蒙己然开始，命运的齿轮正在加速。
他能做的，就是在这风暴降临之前，尽可能地为这株幼苗，扎下足够深、足够坚韧的根系。
陋室之外，荒原的风永不停歇，卷着沙尘与未知的低语，掠过这片被神明遗弃，却又悄然孕育着惊雷的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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