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榕点了点头。
“殿下你又忘了，裴公子是您向陛下要的第一个人，可他却自请去往西羌为细作，在西羌女帝死后才归来的，那时皇后已然被废，他又立下大功，他本可以不必再入这公主府的，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，听说他在御书房与陛下大吵了一架，冒犯陛下君威，陛下震怒，将他赶至殿下府中为夫，没有允许不得离开上京一步。”
端榕叹息一声。
“传闻这裴让之生得极好，眉目如画，玉质金相，幼时，长兄夭折，独承宗祧，
十二岁通谍报，阅密函如观掌纹，十五岁设诡局，以虚饵诱敌相入彀，朝野震动。”
“六年前，西羌女帝以雷霆手段统一西羌各部，于金戈铁马中纵横捭阖，战无不胜，所率铁骑踏破无数城郭，就在此时，裴让之毅然去往西羌，设局接近西羌女帝，他身为男子，却甘愿雌伏，小心侍奉那西羌女帝，多年卧薪尝胆，终是等到机会与苏小侯爷苏云舟里应外合赢下这一场战役。”
“可他回来后却变了，明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，他却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，像是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一般，整日死气沉沉的，殿下也是因着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才不再见他的。”
端榕摇了摇头。
“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！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一介女流这般折辱！幸好这西羌女帝死了！真是大快人心！”
秦昭意闻言，蹙眉看了一眼端榕。
“西羌帝便是西羌帝，什么西羌女帝，南楚帝怎不叫南楚男帝？”
“……”不知道自家殿下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，端榕默默的垂下脑袋没有再说话。
秦昭意眸子幽幽的看向殿外的夜空。
其实，她一直都知道裴让之是南楚细作。
她同样也知道自己身体早已沉疴难解，这么些年，她宠他，爱他，也不过是一场利用罢了。
只希望在她死后，能以他为人质救西羌皇族一命。
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，他竟在自己死后就回了南楚。
秦昭意叹息一声，从浴桶里站了起来。
刚起身，便见一道身影大步走了进来。
她一顿，又默默的坐了下去，再次被刺骨的凉水包裹，她忍不住的颤了一下，蹙眉看向来人。
竟是裴让之。
时隔三年再见，他当真如端榕说的一般，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。
如今一袭素袍立在阶下，眉目依旧如画，却似被岁月洗去了锋芒。
他瘦了许多，广袖下的腕骨嶙峋可见，束发的玉冠也换成了寻常木簪。
端榕说得没错，他确实落魄了。
可当烛火掠过他侧脸时，那轮廓依旧俊美得让人心惊。
秦昭意望着他，眼底却再没了往日的温情绻绻。
“什么事？”
裴让之低垂着眉头，“听说你今夜在宫宴上中了情毒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下的。”
“……”秦昭意挑眉看他，唇瓣冷冷的扯了一下，“猜到了。”
方才端榕说府里三个男人谁都不是自愿入这公主府的，可只要九殿下死了，他们便可离去。
这些年来，这九殿下命途多舛，无数次死里逃生，想也知道是出自这几个男人的手笔，可既然能死里逃生，也定是有人在暗中保护的。
秦昭意莫名想到了那个叫弦铮的暗卫。
从裴让之进来的一瞬她便感觉到了。
这九殿下身后有暗卫，不止一个。
想来这些年是他们在暗中保护了吧。
可没想到，这九殿下还是死在了这情毒上。
裴让之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九殿下会这般回应，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去。
秦昭意就这样坐在冰冷的浴桶里，与他遥遥相望。
对视的瞬间，裴让之那颗沉寂三年的心弦却仿佛被什么触动，激起一片波澜。
这九殿下不似最开始那般暴怒，也不似后来的懦弱卑怯，反倒回答的云淡风轻。
有那么一瞬，他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他的……妻主，秦昭意的身影。
又想到那人，裴让之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，疼的他心口发麻。
他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。
微微喘息了几下，渐渐平复了心绪，这才道：“是我给殿下下了情毒，嫁祸你与国师，想让陛下将你处死，如此，我们这些人才算的真的能得到自由，可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命大……”
裴让之很是悲凉的笑了一声。
“你这样的人，凭什么命这般大？”
而她却……
裴让之衣袖底下的手紧了紧，深吸一口气。
“殿下准备如何罚我？是要将我处死吗？”
瞧着裴让之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，秦昭意眉头不解的皱了一下。
他这是发什么颠？
似乎是想到什么，秦昭意忽然问道：“你想出去？”
裴让之闻言，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。
“出得去吗？殿下难道瞎了看不见外面有重兵把守，陛下说了，除非我死，否则不可离开你这公主府半步！”
也不可以自戕，否则，会连累整个裴府。
可是，他想去西羌啊。
三载春秋，夜夜梦回。
他总在更深漏尽时惊醒，冷汗浸透重衫。
窗外月色如霜，照得案头那盏残酒泛起泠泠冷光。
梦里，她总是一袭染血的素衣立在梦深处，他想伸手为她拭去颊边血痕，却每每在触及前醒来，徒留掌心空握一片虚无。
最痛的不是梦魇，而是清醒时想起和她的曾经。
原来裴府九族性命与她之间，无论选哪边，都是剜心之痛。
窗外更鼓沉沉，他仰头饮尽冷酒，喉间灼烫，却再无人会夺过他的酒杯，道一句：“裴让之，你不要命了？都病成这般模样了还要喝酒，便不怕我心疼吗？”
想着想着，裴让之忽然就笑了起来。
可笑着笑着，他眼泪便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。
秦昭意一脸冷漠的看着。
若是从前，她定会伸手为他拭去，并安抚两句。
可如今，她只觉得他有病。
她摆了摆手，“下去吧，本宫不会杀你的，可我希望没有下次。”
裴让之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透着蚀骨的凉意看来。
“殿下若不杀我，我便杀殿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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