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典的喧嚣己然散尽，青丘狐国恢复了往日云雾缭绕的静谧。
然而琉璃宫内，白璃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归以往的平静。
一连数日，她都有些心神不宁。
抚琴时，指尖会莫名停顿，脑海中浮现的是林间凌厉的黑色火焰；品茗时，氤氲的热气会扭曲成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；甚至连夜间打坐凝神，那一句疏离的“不必”也会突兀地闯入，打断她的灵台清明。
她试图将那夜的惊悸与困惑强行压下，将其归为一次离经叛道后受到的惊吓。
她是青丘帝姬，有她必须遵循的轨迹和必须承担的责任。
那个神秘的魔族，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的、危险的插曲，理应随着边境的迷雾一同散去。
可她骗不了自己。
那份冰冷的强大，那份矛盾的拯救，像一根细小的尖刺，扎进了她看似完美无缺的生活里，不痛，却无法忽视，时时提醒着她外界的存在，以及某种她从未接触过的、原始而强大的力量。
“帝姬，您这几日似乎总是心不在焉。”
青岚细心地将新采的晨露倒入香炉，看着对着窗外发呆的白璃，担忧地道，“可是那日受了惊吓，还未缓过来？”
白璃回神，垂下眼睫，轻轻拨弄着案上一枚千年温玉制成的镇纸：“无妨，只是庆典过后，觉得有些惫懒罢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状似无意地提起，“青岚，那日……云霁神君说派天兵去边境巡查，后来可有什么消息？”
青岚摇了摇头：“未曾听说。
天兵应是巡查过，想必只是些不成气候的魔物残留，掀不起风浪，故而未曾上报吧。
帝君近日也未曾提及此事。”
“是么……”白璃心下稍安，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。
果然，没有查到任何关于他的踪迹。
他就像一滴水，融入了魔界的无边暗夜，再无痕迹。
就在这时，殿外传来侍从恭敬的通传声：“帝姬，云霁神君来访。”
白璃迅速收敛心神，整理了一下裙摆：“快请。”
云霁今日未着银甲，换了一身月白云纹的广袖长袍，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，多了几分清雅出尘。
他步入殿内，目光便落在白璃身上，带着惯有的温和与审视。
“璃儿。”
“神君今日怎有空过来？”
白璃起身相迎，示意青岚看茶。
“边境巡查己毕，并未发现大规模魔族活动的迹象，你可安心了。”
云霁落座，语气平静，“今日前来，是有一事相商。
天界传来讯息，父帝命我三日后返回述职，并处理一些军务。”
白璃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，随即流畅地为他斟满一杯灵茶：“神君政务繁忙，自是应当以天界为重。”
“嗯。”
云霁接过茶盏，并未立即饮用，只是看着白璃，“我此次回去，短则十日，长则半月。
你……在青丘要好生照顾自己，近日外界不甚太平，若无必要，尽量不要远离青丘疆域。”
他的叮嘱一如既往的周到尽责，符合一个未婚夫婿的身份。
白璃点头应下：“璃儿明白，谢神君挂念。”
云霁看着她乖巧顺从的模样，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“那日你受惊提前离席，回来后气息似乎略有滞涩，可是身体还有何处不适？”
他的感知敏锐得惊人，即便过了几日，似乎仍察觉到了她当时强行压制下去的细微异常。
白璃心头又是一紧，面上却露出些许羞涩和无奈：“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神君。
只是那日祈福耗神有些过了，回来调息了两日己无大碍。
许是近日疏于修炼，让神君见笑了。”
这个理由合情合理。
祈福本就极耗心神，她又是主导，事后疲惫实属正常。
云霁闻言，眉头稍稍舒展，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：“无碍便好。
修行之道，在于持之以恒，亦不可急于求成。”
他顿了顿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，瓶身萦绕着淡淡的清凉气息，“这是天宫炼制的‘凝神丹’，于稳固神魂、平心静气有奇效。
你若觉得神思不属，可服用一粒。”
他将玉瓶轻轻推至白璃面前。
这份关怀体贴得无可指摘，却像一道无形的栅栏，规范着她，也隔绝着她。
白璃看着那瓶丹药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她应该感激的，事实上她也确实露出了感激的笑容，柔声道谢：“让神君费心了。”
可她脑海中闪过的，却是另一幅画面——冰冷疏离的警告，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黑色背影。
那才是真正危险的、不该触碰的禁忌，却带着一种致命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真实。
云霁又坐了片刻，与她聊了些天界的趣闻和青丘的政务，言语间一如既往的守礼而温和。
白璃配合地应答着，心思却时不时飘远。
首到云霁起身告辞，说明日再来看她，白璃才仿佛松了口气般，亲自将他送至宫门。
看着云霁驾云远去，化作天际一个银白色的光点，白璃独立宫门许久，才缓缓转身回去。
案上，那瓶凝神丹静静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辉。
青岚上前，轻声问道：“帝姬，这丹药……收起来吧。”
白璃移开目光，声音有些淡，“我还没那么娇弱。”
“是。”
青岚小心地收起玉瓶，又看了看白璃的神色，试探着问，“帝姬，云霁神君要回天界些时日，您……可是觉得闷了？
不若我们去狐尾瀑散散心？
或是去寻几位公主殿下品茗论道？”
散心？
品茗论道？
这些她过去千年里习以为常的消遣，此刻听起来却莫名地感到厌倦和窒息。
她需要的不是这些。
她需要的是一个答案。
一个能解开她心中那越缠越紧的谜团的答案。
那个黑衣魔族，他到底是谁？
他为何出现在那里？
又为何救她？
这些问题像疯长的水草，缠绕着她的心绪，越收越紧。
若不解开，她恐怕永远无法真正“凝神”。
一个大胆的、近乎疯狂的念头，在她心底破土而出，迅速滋生蔓延。
她猛地转身，看向青岚，眼中闪动着一种青岚从未见过的、混合着决绝与忐忑的光芒。
“青岚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
“替我准备一下。”
白璃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我要再去一次人界。”
青岚吓得脸都白了，几乎要跳起来：“帝姬！
不可啊！
上次那般凶险，幸好您吉人天相！
若是再遇上魔族……而且云霁神君才刚叮嘱过……他回天界了，不是吗？”
白璃打断她，眼神锐利，“只要你不说，我不说，谁会知道？
我很快回来，绝不会像上次那样逗留。”
“可是……没有可是！”
白璃的态度异常坚决，“我必须再去一次那个地方。”
她需要回到那片森林，哪怕只是去寻找一丝可能被遗漏的痕迹，去确认那不是她的一场幻梦。
否则，那个身影，那双眼睛，将会成为她永远的心魔。
青岚看着自家帝姬眼中那簇陌生的、灼人的火焰，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住了。
帝姬平日里虽温和，但一旦下定决心，便是狐帝也难以拉回。
她绝望地闭上了眼，声音发颤：“……您要去哪里？
做什么？”
白璃走到窗边，望向人界的方向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霭，落在了那片幽深的森林。
“我去找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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