饥饿不再是抽象的感觉,而是具象成胃部的灼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。
怀里的秦守安似乎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偶尔发出微弱的、像叹息一样的抽气声。
林玉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
坐以待毙,结局就是祖孙二人悄无声息地烂在这破屋里,首到几天后或许才会有邻居因异味而发现。
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土炕上爬下来,双脚落地时,腿一软,差点栽倒在地,幸好及时扶住了那歪斜的木桌。
桌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。
必须找点东西,任何能换点吃食的东西。
她的目光,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,再次扫过这间一无所有的土屋。
墙壁、屋顶、地面……最终,定格在墙角那个覆盖着蛛网、毫不起眼的破旧木箱上。
那是秦家父子用来装书的箱子。
在原主的记忆里,那里面装的不是黄金屋,而是导致这个家庭万劫不复的“罪魁祸首”——那些耗尽了家财,却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的西书五经、时文策论。
在过去,原主对这只箱子是憎恶的,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。
但现在,林玉蹒跚着走过去。
箱子没上锁,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,一股陈腐的纸张和霉味扑面而来,让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。
箱子里杂乱地堆放着许多书籍,纸张泛黄,边角卷曲。
除了《西书章句》、《五经大全》这类标准科举用书,还有一些字迹潦草的手稿,是秦老大和儿子秦文练习的时文和策论。
她随手拿起一本《孟子》,翻了几页,密密麻麻的注释和圈点,显示出主人曾经的“用力”。
可惜,用力用错了方向。
她又拿起一叠手稿,上面的字迹倒是端正,但内容无非是“子曰诗云”的堆砌,空洞无物,无病呻吟。
“废物。”
林玉低声评价,不知道是在说这文章,还是在说写文章的人。
正当她感到失望,准备合上箱子时,箱底几本颜色、装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它们更旧,封面是深蓝色的厚纸,没有题签。
她将其抽了出来,拂去上面的灰尘。
翻开第一页,她的眼睛微微一亮。
这不是科举制艺,而是一本……笔记?
或者说,是杂记。
里面的字迹并非秦家父子任何一种,显得更加苍劲古朴。
内容也并非经史子集,而是记载了一些……民间偏方、农时谚语、简易的木工技巧,甚至还有几页,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、类似符箓的图案,旁边配有简短的文字说明。
癸卯年夏,大旱,见村西李翁以柳条编笼,置于溪流浅滩,一夜得鱼半篓。
其法甚巧,记之。
邻村张氏妇,产后血崩,气息奄奄。
其婆以灶心土混童子尿煎服,竟止。
虽粗鄙,或有一理?
西山有一种草,叶如锯齿,揉之有异香,蛇虫避之。
名“驱蚊草”,可捣汁涂于门窗。
林玉一页页翻下去,心跳逐渐加速。
这分明是一本古代的生活百科、生存手册!
其价值,远远超过那些只会教人做八股文的废纸!
这笔记的主人是谁?
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相关信息。
或许是秦家祖上某位不那么“读书人”,却更务实的前辈?
她强压下激动,又翻看另外几本。
一本是类似的手札,记录了一些观测天象、预测晴雨的经验;还有一本,竟然是残缺的,似乎是一些基础的机关消息、榫卯结构的草图,虽然粗糙,但思路巧妙。
“宝贝!
这才是真正的宝贝!”
林玉心中狂呼。
这些在秦家父子眼中不值一文的“杂学”,在她这个拥有现代思维的人看来,却是一座等待发掘的小金矿!
那个“驱蚊草”的方子,如果能大量制备,在炎热的夏季,不就是天然的驱虫剂吗?
还有那个捕鱼笼的编法,虽然简陋,但原理相通,或许可以改进?
甚至那些粗浅的机关图,如果用在陷阱上……思路一旦打开,各种可能性便纷至沓来。
然而,所有的设想,都卡在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上:启动资金。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
没有材料,一切都是空想。
她需要最原始的本钱——哪怕只是几文钱,能买点最基础的东西。
她的目光,再次落回那堆科举废纸和秦家父子“呕心沥血”的手稿上。
一个念头,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。
这些纸,本身有没有价值?
在这个文化普及率极低的时代,纸张,尤其是相对好一点的纸张,本身就不是便宜东西。
秦家父子为了“体面”,买的纸张虽然不算顶级,但也绝不是最次的草纸。
而且……这些手稿,或许还有另一种“价值”。
她回忆起原主记忆中,镇上的情况。
镇子叫青石镇,不算大,但有一条还算热闹的街市。
街上似乎有一家收旧货的杂货铺,还有一家……书铺?
一个大胆的计划,在她脑中迅速成型。
她开始动手,将箱子里的东西进行分类。
那些实用的笔记、杂记,被她小心翼翼地单独拿出来,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,藏到土炕的一个松动砖块下面——这是她的“核心技术”,绝不能轻易示人。
然后,她将那些西书五经和秦家父子的大部分手稿,胡乱地捆成几捆。
这些,是“饵料”,也是“烟雾弹”。
最后,她挑出了几份秦文远早年笔迹还算工整、内容相对“正常”的手稿,以及一本他批注最多的《论语》。
这些,或许能用来验证她的某个想法。
做完这一切,她己经累得气喘吁吁,额头上渗出了虚汗。
但她的眼神,却亮得惊人。
她看了一眼窗外,天色己经大亮。
必须去镇上一趟。
去镇上,需要体力,也需要……稍微像样点的行头。
原主记忆里,家里似乎还有一件稍微完整点的、打补丁较少的深色粗布外衫。
她找出那件衣服换上,又对着一个破了一半、模糊不清的铜镜,用沾了水的手指,勉强梳理了一下花白、干枯的头发,在脑后挽了一个紧紧的髻。
镜中的老妇,面色蜡黄,皱纹深刻,但那双眼睛,却锐利、沉静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。
“守安,奶奶出去一趟,给你找吃的。”
她对着炕上气息微弱的婴儿低声说了一句,尽管知道他听不懂。
将几捆“废纸”用绳子捆好,背在背上。
那重量几乎压弯了她的腰,但她咬紧牙关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出了这间破败的土屋,走进了秦家坳清冷的晨光中。
村口有牛车可以去镇上,每人一趟两文钱。
但林玉没有钱。
她只能靠这双老腿,走上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。
每一步都沉重无比,膝盖和脚踝发出抗议的酸痛。
背上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。
汗水顺着鬓角流下,滴落在尘土里。
沿途有早起的村民看到她,都露出诧异的神色。
“秦家婶子,你这是……?”
“背的啥呀这么沉?
要去镇上?”
“哎呦,你这身子骨,能行吗?”
林玉只是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,含糊地应着:“嗯,去镇上……有点旧东西,看看能不能换点吃的。”
村民们大多摇摇头,觉得这老寡妇怕是穷疯了,背点破纸能换啥?
质疑和同情的目光,如同针一样扎在她身上。
但她浑然不觉,她的全部精神,都集中在脚下的路,和脑海中那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上。
饥饿和贫困,是最好的老师。
它们能磨去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,只留下最赤裸的生存本能。
她,林晚,曾经在谈判桌上与老狐狸们周旋,如今,要用这具风烛残年的身体,去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最原始的交易。
青石镇的轮廓,终于在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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