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边的巷子要扩路，铁皮房得拆。
赵晓东拿着拆迁款，在离巷子不远的小区里租了个一楼的小房子，带个小院子。
搬进去那天，他把老座钟、修表工具，还有老张送的挂钟，都小心翼翼地搬了过去。
新家里，赵晓东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子，当成修表的地方。
棚子门口挂了个木牌子，上面写着“赵记修表”，是陈梅用毛笔写的，字里行间透着股秀气。
搬新家后，老主顾们还来找他修表。
老张搬去了儿子家，每次来城里都绕到他家，修修家里的旧钟；老王不卖煤了，开了个小卖部，手表坏了还是来找他，每次来都带瓶酱油或醋；老李的自行车铺关了，退休在家，没事就来棚子旁边坐着，看他修表，聊以前在铁皮房的日子。
有天，老李拿着个旧怀表来修，怀表的表盖是铜的，氧化得发绿。
“晓东，这表是我爹留给我的，”老李坐在小马扎上，慢悠悠地说，“好多年没走了，你帮我整整，我想留个念想。”
赵晓东接过怀表，打开一看，里面的零件都锈住了，游丝像根断了的头发。
他跟老李说：“得修三天，零件得慢慢擦，急不得。”
这三天，赵晓东每天都在棚子里修怀表。
擦零件的酒精棉用了一包又一包，手指被酒精泡得发白，他还是一点一点擦，生怕把零件擦坏。
第三天下午，怀表终于“滴答”走起来了，表盖内侧刻的“李”字也露了出来。
老李来拿的时候，拿着怀表看了半天，眼泪掉了下来：“我爹要是还在，准保高兴，他以前总说，这表能传辈儿。”
赵晓东拍了拍老李的肩膀：“只要好好修，啥都能传辈儿。”
那天晚上，思和蹲在棚子旁边，看着赵晓东收拾工具，问：“爸爸，修表能传辈儿，那我以后也能修表吗？”
赵晓东摸了摸儿子的头：“能，只要你愿意。
不过修表不是为了赚钱，是为了给人修念想——你看李爷爷的怀表，修好了，他就能想起他爹，这比啥都重要。”
思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捡起地上的小镊子，学着赵晓东的样子，夹起了一颗小石子。
院子里的老座钟“当当”响了，响了八下，夜色里的小棚子，亮着一盏暖黄的灯——这灯，照着修表的工具，照着父子俩的身影，也照着往后的日子。
1995年秋，思和上小学了。
每天放学，他都先跑到院子里的小棚子，帮赵晓东递工具——递镊子，递擦表布，递放大镜，动作越来越熟练。
有时候赵晓东修表，他就坐在旁边，拿着个小本子，画表的样子，画齿轮的样子，画得歪歪扭扭，却很认真。
有天，思和的老师王老师来找赵晓东，手里拿着个旧手表。
“赵师傅，这表是学校的，走不准了，”王老师推了推眼镜，“孩子们上课看时间不方便，你能帮着修修吗？”
赵晓东接过手表，看了看：“能，明天早上给你送过去。”
那天晚上，赵晓东修完手表，思和说：“爸爸，我想把咱们修表的事，写进作文里，题目就叫《我爸爸的小镊子》。”
赵晓东笑着说：“好啊，你想写啥就写啥，把你看到的都写进去。”
第二天，思和把作文交了上去。
王老师看了，在班里读了一遍，还说：“思和的爸爸，用小镊子修的不是表，是日子，是人心。”
思和放学回家，把老师的话告诉了赵晓东。
赵晓东正在修一块旧怀表，听了这话，手里的镊子顿了顿。
他爹以前说，修表得慢，得用心；现在他知道，用心修表，修的真不是表，是别人的念想，是自己的日子——就像他修过的老张的挂钟，老王的手表，老李的怀表，每一块表后面，都藏着一个人的日子，一份念想。
那天晚上，陈梅做了赵晓东爱吃的红烧肉。
吃饭的时候，思和说：“爸爸，以后我也要当修表匠，像你一样，用小镊子修表，修日子。”
赵晓东夹了块肉给思和：“好，爸爸等着。
不过不管你以后做啥，都得记住，不管是修表，还是做人，都得慢着来，用心做，不能急。”
院子里的老座钟“当当”响了，响了八下。
赵晓东看着桌上的红烧肉，看着身边的陈梅和思和，看着院子里的小棚子，心里觉得踏实——这日子，就像他修的表，虽然简单，却走得稳，走得暖。
他想起爹的工具盒，想起铁皮房的日子，想起街坊们的帮忙，突然觉得，自己这一辈子，没白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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