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像疯狂的鼓点，猛烈地敲打着车窗，将街边霓虹的光晕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色块。
林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车前窗的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摇摆，却依旧难以完全理清被雨水肆意扭曲的视野。
电台里，主持人正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即将到来的月全食天文奇观，称其为“百年难遇的血月”。
但林渊此刻无暇欣赏。
他刚刚结束了一个长达十六小时的连续攻关会议，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。
作为“广寒宫”探月工程最年轻的核心动力子系统工程师，巨大的荣誉背后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与负荷。
他的大脑还在惯性运转，思考着那份关于着陆器缓冲机构优化方案的报告中的一个数据疑点，疲惫如同深海的暗流，一阵阵侵蚀着他的意识。
“不行，得集中精神。”
他用力眨了眨眼，晃了晃头，试图将涣散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这湿滑的路面上。
深夜的城市快速路，车辆稀疏，但速度都很快，轮胎碾过积水路面，发出持续不断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嘶吼。
他瞥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，里面装着那份即将决定项目下一个里程碑的关键报告。
成功近在咫尺，只要明天……不，应该是今天上午的评审会通过，项目就将进入全新的阶段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导师和同事们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。
就在这时，前方百米开外，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黑色轿车，毫无征兆地，猛地亮起了刺眼的红色刹车灯！
那光芒在雨幕中骤然炸开，像两滴突兀的血珠。
林渊的心脏瞬间一缩，几乎是本能，他的右脚己经狠狠踩向了刹车踏板！
“吱——嘎——”轮胎与湿滑路面剧烈摩擦，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哀鸣。
强大的惯性推着他的身体猛烈前冲，安全带瞬间绷紧，像铁索般深深勒进他的肩膀和胸膛，带来一阵窒息的痛感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车身失去了绝对的抓地力，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滑行，车头微微侧移。
“稳住！
一定要稳住！”
他心中狂吼，双臂肌肉贲张，拼命对抗着方向盘的失控趋势，试图修正轨迹。
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他的目光穿透雨幕，死死锁定前方那辆几乎停死的黑色轿车，以及更远处——车灯照耀下，一个模糊的、正在横穿快速路的人影！
那是一个穿着浅色外套的身影，似乎被突然失控的车辆吓呆了，僵立在路中央，一动不动，如同暴风雨中一株无助的芦苇。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
林渊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处理着海量的信息：自己车辆失控滑行的速度和角度、与前车的距离、那个行人所在的位置、刹车系统的反馈、路面积水的深度……无数个变量、无数条可能性的轨迹，在他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大脑中以惊人的速度计算、推演。
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：无论他如何操作，撞击都无法完全避免。
唯一的区别在于，撞向哪里，以及，由谁来承受最主要的冲击。
如果继续当前轨迹，他会拦腰撞上那个行人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如果猛打方向，他或许能避开行人，但失控的车尾会扫到对方，同时自己的驾驶座一侧，将首接迎头撞上前方车辆的尾部或者更坚硬的水泥隔离墩。
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。
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，一种超越理性计算的、对生命的敬畏与守护。
在意识做出明确决定之前，他的身体己经先一步行动。
“呵……”他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、近乎叹息的气音，紧绷的手臂以一种决绝的力道，猛地将方向盘向远离行人的一侧打去！
这个动作，彻底放弃了最后一丝稳定车身的可能，也将他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。
世界，在他眼中瞬间开始了疯狂的旋转。
车窗外的霓虹、路灯、雨水，全都扭曲、混合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旋涡。
天与地失去了界限，只剩下失重带来的强烈眩晕和恶心感。
“砰！！！”
第一声巨响传来，是车尾某处与什么坚硬物体发生了剧烈的刮擦碰撞，金属扭曲碎裂的声音刺耳欲聋。
紧接着，是第二声，更沉闷，也更致命。
他的驾驶座一侧，如同预演般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前方车辆坚硬的尾部结构（或者是隔离墩，他己经无法分辨）。
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无形巨锤，狠狠砸在他的左侧身躯上。
安全带勒得更深，几乎要切断他的呼吸，但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左侧肋骨断裂发出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
剧痛如同潮水，瞬间淹没了他的神经。
安全气囊猛地爆开，像一个瞬间充气的白色巨拳，带着刺鼻的化学粉尘味道，重重砸在他的面部和胸膛。
鼻腔一热，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，嘴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腥甜。
视野开始迅速变得模糊、昏暗。
耳边所有的声音——雨声、金属扭曲声、远处传来的惊呼声——都迅速远去，变得缥缈而不真实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、不断加厚的玻璃。
剧痛在持续，但意识却奇异地开始从疼痛中抽离，变得轻飘飘的。
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，他最后努力地、艰难地，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那被雨水和裂纹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。
不知何时，雨势似乎小了些。
浓密的乌云诡异地散开了一道缝隙，恰好将一轮圆满的、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月亮，显露了出来。
那轮红月，静静地悬在漆黑的天幕上，冰冷，妖异，仿佛一只漠然注视着人间的、淌血的眼睛。
它离得那么近，近得仿佛触手可及。
那暗红色的光辉，透过破碎的车窗，洒在他的脸上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非人间的冰冷触感。
“血月……真……不吉利啊……”一个模糊的念头，如同水底最后的气泡，轻轻浮上他即将沉寂的意识表面。
随即，所有的光线、声音、感觉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。
彻底的、绝对的黑暗，温柔而残酷地，拥抱了他。
…………不知过去了多久，也许是一瞬，也许是永恒。
一丝极其微弱的感知，如同投入绝对虚无中的一粒微尘，开始悄然复苏。
没有身体，没有疼痛，没有声音，没有光。
只有一种“存在”的感觉，漂浮在无法形容、无法理解的“地方”。
我是谁？
林渊？
那个在雨夜车祸中……死去的人？
那么，这里……是死后的世界吗？
为何如此……寂静？
如此的……苍白？
（第一章 完）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