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档案柜立在出租屋最里侧的墙角，是夜巷上月从旧货市场淘的。
铁皮外壳覆着薄锈，像蒙了层灰，阳光斜照时，锈迹在墙面投下细碎斑痕，如撒了把生锈碎铁。
拉开第三层抽屉，金属滑轨“吱呀”作响，像老人卡在喉咙里的咳嗽，被窗外盛夏的蝉鸣轻轻盖过——蝉叫得聒噪，却让屋子更显冷清。
柜门上贴着张泛黄便签，是前主人留下的，纸质脆得一折就破，只剩“勿开”二字能辨，墨色发灰。
夜巷偏用软布擦得干净，在抽屉里码上牛皮纸袋，袋口用红绳绕两圈系着，绳结松松的，似怕勒疼纸页。
纸袋上的编号从不起眼的数字排到末尾，墨迹深浅不一，藏着记录时的情绪起伏。
没人知“夜巷”这名字的由来。
老城区废品站的老张说，他总在午夜出没，身影融在城市阴影里，连路灯都照不亮鞋跟；拆迁区卖早点的李婶说，前年冬天，老巷里有小孩被黑影缠上，是夜巷蹲在孩子身边，用钢笔在地上画道线，黑影便退了。
夜巷从不多说，只在开档案柜时，指尖轻蹭袋口毛边，像在跟纸页里的人打招呼。
他的工作是收集“剩下的故事”——那些被遗忘在角落、不敢说出口的事，是城市阴影里没说完的话。
三年前深秋，他在旧书店整理老书时，从本磨破封皮的《聊斋志异》里，摸出本深棕色皮革日记。
日记主人是陈阿婆，字迹从工整变潦草，最后几页只剩扭曲线条。
陈阿婆记着城郊老楼的日常，也记着深夜墙缝里飘出的童谣“摇啊摇，摇到外婆桥”，首到某天她消失，只在墙角留下道银灰色黏液。
夜巷按日记地址找到老楼，3单元402室的门锁生着绿锈，门缝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童谣。
他在对面长椅坐了一夜，天亮时写下第一行记录，那本笔记本成了首个档案袋的开篇。
从那以后，夜巷的脚步没停过。
他在老医院楼梯间捡到过标着“307病房 阴影太浓”的纸条，在拆迁区断墙下挖出过写着“镜里有姐姐”的相册，在废品站摸到过能传出女声的老式电话机。
这些被遗忘的东西，最后都成了档案柜里的纸袋。
夜巷用一支掉漆钢笔记录细节，从不给故事写结尾——因为那些藏在故事里的“东西”从未消失：老楼通风管里仍有童谣，新建商场的镜子里仍有模糊人影，废品站夜里仍有电话铃声。
“不是我在写故事，是城市在把故事推给我。”
夜巷常对着档案柜低语。
去年冬天，穿校服的男孩攥着旧相册拦住他，说奶奶总对着相册发呆，说“相册里的人叫她进去”。
夜巷跟着男孩回家，见相册里全家福的女人眼中有黑影晃动。
那晚，他在楼下守到凌晨，看见一缕黑影从阳台飘出，钻进对面楼房阴影里。
后来，这本相册也成了档案袋里的一员。
此刻，夜巷坐在档案柜前，手里拿着最后一个纸袋。
窗外下着雷阵雨，雨点打在玻璃上“哒哒”响。
他解开红绳，抽出档案纸，见右下角多了道淡黑色痕迹。
夜巷不奇怪，每个档案纸里都有不属于他的痕迹。
他拿起钢笔，在空白处写下：“城市的影子里，藏着太多没说完的话。
而我，只是把它们记下来的人。”
写完后，他把纸折好塞回纸袋，系上红绳放回抽屉。
抬头看向窗外，路灯下的影子里似有东西蠕动。
夜巷知道，这些档案不是终点，只要城市还有阴影，就会有新的故事被推到他面前，而他会一首守着这台档案柜，做收集影子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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